读者精品 情感的永恒 读者俱乐部/主编 吉林音像出版社 吉林大学出版社 图书在版编目(CIP)数据 读者精品/读者俱乐部主编.—长春市:吉林音像出版 社,吉林大学出版社,2005.12(2016.2重印) ISBN 7-5601-2888-6/17 版权提供:北京九州文心科技有限公司 Ⅰ.①读…Ⅱ.①读…Ⅲ.①散文—作品集—世界 Ⅳ.①J.318 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05)第111596号 情感的永恒 读者俱乐部主编责任编辑于泓 出版:吉林音像出版社吉林大学出版社 地址:长春市人民大街4646号 邮编:130021 印刷:北京市书林印刷厂 发行:全国新华书店 开本:850×11681/32印张:140字数:5000千字 版次:2016年2月第2版印次:2016年2月第1次印刷 书号:ISBN 7-5601-2888-6/17 定价:536.00元(全套20册,本册定价26.80元) (本书如发现印装质量问题请直接与承印厂调换) 读者精品·情感的永恒 目录 目录 爱情,爱情,爱情 爱眉小札徐志摩 致许广平鲁迅 “很要好的一个朋友”白薇 憧憬庐隐 心愿韩菁清 你能终身的爱护我吗宋若瑜 西山情思陆小曼 第二春唐娜·史密斯 情深安琪拉·马丁 爱情,爱情,爱情波伏娃 爱情问候燕妮 我的春天巴莱特 我的爱情梅森堡 爱的力量罗莎·卢森堡 摒弃一切马里奇 普通的姑娘泰戈尔 马霞屠格涅夫 轻装一生快乐一生 笑许地山 有效率的乐观主义邹韬奋 欢乐之源陶渊 轻装一身快乐一生秦乐生 快乐过生活正德 选择快乐孙正义 水晶苹果善心 快乐的工人杰契克 乐观的故事伏契克 蟋蟀之歌希门尼斯 无知的乐趣林德 快乐的期待撒缪尔·约翰逊 劳作的乐趣霍桑 不同的笑米兰·昆德拉 为何可笑爱默生 愉悦威廉·狄尔泰 幽默康罗·洛伦兹 感伤的华尔兹 悲剧的出生郁达夫 苦闷的答复瞿秋白 感伤的华尔兹楚江南 一般心内叫着痛苦的吧陆小曼 我偏偏要怨恨你绿猗 我是不能不哭了萧红 彼此一定只觉悲哀抑郁陈淑 这真让我烦恼啊爱伦·泰瑞 痛苦的回音波伏娃 真实的我斯托夫人 永不悲观贝丝·达尔顿 天堂没有轮椅纯妮达·杭特 深沉的恐惧纳尔逊·曼德拉 转祸为福佚名 痛苦与厌倦之间叔本华 别为小事烦恼戴尔·卡耐基 春天秋天冬天 母亲的回忆朱德 我的母亲胡适 难忘的乳娘萧军 孤单的痛林海音 故乡情林海音 迸发生命的激情三毛 爱是一切的泉源席慕蓉 千古功臣邓颖超 春天秋天冬天塞维涅夫人 我的最爱的罗兰夫人 给自己片刻的乐趣夏绿蒂 最弱者向最强者呼吁布朗宁夫人 每人都吐丝作自己的茧吧居里夫人 我不能沉默托尔斯泰 爱情,爱情,爱情 读者精品·情感的永恒 爱情,爱情,爱情 眉,我来献全盘的爱给你,一团火热的真情,整个儿给你,我也盼望你也一样拿整个、完全的爱还我。 爱眉小札 ——徐志摩 这过的是什么日子!我这心上压得多重呀!眉,我怎么好呢!刹那间有千百件事在方寸间起伏,是忧,是虑,是瞻前,是顾后,这笔上哪能写出?眉,我怕,我真怕世界与我们是不能并立的,不是我们把他们打毁成全我们的话,就是他打毁我们,逼迫我们的死。眉,我悲极了,我胸口隐隐地生痛,我双眼盈盈的热泪,我就要你,我此时要你,我偏不能有你,喔,这难受——恋爱是痛苦,是的,眉,再也没有疑义。眉,我恨不得立刻与你死去,因为只有死可以给我们向往的清静,相互的永远占有。眉,我来献全盘的爱给你,一团火热的真情,整个儿给你,我也盼望你也一样拿整个、完全的爱还我。 世上并不是没有爱,但大多是不纯粹的,有漏洞的,那就不值钱,平常,浅薄。我们是有志气的,决不能放松一屑屑,我们得来一个真纯的榜样。眉,这恋爱是大事情,是难事情,是关生死超生死的事情——如其要到真的境界,那才是神圣,那才是不可侵犯。有同情的朋友是难得的,我们现在有少量的朋友,就思想见解论,在中国是第一流。他们都是真爱你我,看重你我,期望你我的。他们要看我们做到一般人做不到的事,实现一般人梦想的境界。他们,我敢说,相信你我有这天赋,有这能力;他们的期望是最难得的,但同时你我负着的责任,那不是玩儿。对己,对友,对社会,对天,我们有奋斗到底,做到全的责任!眉你知道我近来心事重极了,晚上睡不着不说,睡着了就来怖梦,种种的顾虑整天像刀光似的在心头乱刺,眉,你又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嵌着,连自由谈天的机会都没有,咳,这真是哪里说起!眉,我每晚睡在床上寻思着,我仿佛觉着发根里的血液一滴滴地消耗,在忧郁的思念中黑发变成苍白。 一天二十四小时,心头哪有一刻的平安——除了与你单独相对的俄顷,那是太难得了。眉,我们死去吧,眉,你知道我怎么爱你,啊,眉!比如昨天早上你不来电话,从九时半到十一时,我简直像是活抱着炮烙似地受罪,心那么的跳,那么的痛,也不知为什么,说你也不信,我躺在榻上直咬着牙,直翻身喘着哪!后来再也忍不住了,自己拿起了电话,心头那阵的狂跳,差一点把我晕了,谁知你一直睡着没有醒,我这自讨苦吃多可笑,但同时你得知识道,眉,在恋中人的心里是最复杂的心理,说是最不合理可以,说是最合理也可以。眉,你肯不肯亲手拿刀割破我的胸膛,挖出我那血淋淋的心留着,算是我给你最后的礼物。 今朝上睡昏昏的只是在你的左右。那怖梦真可怕,仿佛真人用妖法来离间我们,把我迷在一辆车上,整天整夜地飞行了三昼夜,旁边坐着一个瘦长的严肃的妇人,像是命运自身,我昏昏的身体动不得,口开不得,听凭那妖车带着我跑,等得我醒来下车的时候有人来对我说你已另订婚约了。我说不信,你带戒指的手指忽在我眼前闪动,我一见就往石板上一头冲去,一声悲叫,就死在地下——正当你电话铃响把我震醒;我那时虽则醒了,而那一阵的凄惶与悲酸,像是灵魂出了窍似的,可怜呀,眉!我过来正想与你好好的谈,偏偏你又得出门就诊去,以后一天就完了,四点以后过的是何等不自然而局促的时刻!我与“先生”谈,也是凄凉万状,我们的影子在荷池圆叶上晃着,我心里只是悲惨,眉呀,你快来伴我死去吧!小刺猬,我们这相处,实有深因,它们以它们自己的心,来相窥探猜测,那里会明白呢。我到这里一看,更确知我们之并不渺小。 致许广平 ——鲁迅 小莲蓬而小刺猬: 现在是三十日之夜一点钟,我快要睡了;下午已寄出一信,但我还想讲几句话,所以再写一点。 前几天,董秋芳给我一信,说他先前的事,要我查考鉴察。我那有这些工夫来查考他的事状呢,置之不答。下午从西山回,他却等在客厅中,并且知道他还先向母亲房里乱攻,空气甚为紧张。我立即出而大骂之,他竟毫不反抗,反说非常甘心。我看他未免太无刚骨,然而他自说其实是勇士,独对于我,却不反抗。我说我却愿意人对我来反抗。他却道正因如此,所以佩服而不反抗者也。我也为之好笑,乃笑而送出之。大约此后当不再来缠绕了罢。 晚上来了两个人,一个是为孙祥偈翻电报之台,一个是帮我校唐宋传奇集之魏,同吃晚饭,谈得很畅快。和上午之纵谈于西山,都是近来快事。他们对于北平学界现状,俱颇不满。我想,此地之先前和“正人君子”战斗之诸公,倘不自己小心,怕就也要变成“正人君子”了。各种劳劳,从我看来,很可不必。我自从到北平后,觉得非常自在,于他们一切言动,甚为漠然;即下午斥董公,事后也毫不气忿,因叹在寂寞之世界里,虽欲得一可以对垒之敌人,亦不易也。 小刺猬,我们这相处,实有深因,它们以它们自己的心,来相窥探猜测,那里会明白呢。我到这里一看,更确知我们之并不渺小。 这两星期以来,我一点也不颓唐,但此刻遥想小刺猬之采办布帛之类,预为小小白象经营,实是乖得可怜,这种性质,其是怎么好呢。我应该快到上海,去管住她。 (三十日夜一点半。) 小刺猬,三十一早晨,被母亲叫醒,睡眠时间少了一点,所以晚上九点钟便睡去,一觉醒来,此刻已是三点钟了。冲了一碗茶,坐在桌前,遥想小刺猬大约是躺着,但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五月三十一日这天,没有什么事,但下午有三个日本人来看我所藏的关于佛教石刻拓本,颇诧异于收集之多,力劝我作目录。这自然也是我所能为之一,我以外,大约别人也未必做的了,然而我此刻也并无此意。晚间,宋紫佩已为我购得车票,是三日午后二时开,他在报馆中,知道车还可以坐,至多,不过误点(迟到)而已。所以我定于三日启行,有一星期,就可以面谈了,此信发后,拟不再寄信,倘在南京停留自然当从那里再发一封。 (六月一日黎明前三点)小小白象 哥姑: 写了以上的几行信以后,又写了几封给人的回信,天也亮起来了,还有一篇讲演稿要改,此刻大约不能睡了,再来写几句。 我自从到此以后,综计各种感受,似乎我于新文学和旧学问各方面凡我所着手的,便给人一种威赫——有些旧朋友自然除外——所以所得到的非攻击排斥便是“敬而远之”。这种情形,使我更加大胆阔步,然而也使我不复专于一业,一事无成。而且又使小刺猬常常担心,“眼泪往肚子里流”。所以我也对于自己的坏脾气,常常痛心;但有时也觉得唯其如此,所以我配获得我的小莲蓬兼小刺猬。此后有当四面八方地闹呢,还是暂且静静,作一部冷静的专门的书呢,倒是一个问题。好在我们就要见面了,那时再谈。 我的有莲子的小莲蓬,你不要以为我在这里时时如此彻夜呆想,我是并不如此的。这回不过因为睡够,又有些高兴,所以随便谈谈。吃了午饭以后,大约还要睡觉。加以行期在即,自然也忙些。小米(小刺猬吃的),猬子面(同上),果脯等,昨天都已买齐了。 这封信的下端,是因为加添这一张,我自己拆过了的。 小小白象六月一是晨五时我喜欢你,我真是喜欢你,……你就总不给我一个字,我心里也深深地刻着你是我“很要好的一个朋友”那一件事。 “很要好的一个朋友” ——白薇 维弟: 来信辨不出是铛铛唤醒阴魂登场的警钟,还是有人在叫我的优美的回音?醒来把珍珠似的文句再看再三看,却像我自己遗在花间草间的血痕。 维弟呀是你!我和你有一层世界的隔离,何以同是撒出珍珠粒粒? 你不过是有时候象从荒冢里爬出的幽灵,荒冢乃是我永远安息的土地。我不知到了这里有多久,也懒问现今是何年何日。把轰轰烈烈的美丑竞争的人世间,忘却不剩一滴。统计我过去的生涯,没有一文价值。你为谁记起我来?我那点值得你来欢喜?你怕是弄错了吧?你不是做梦吧?我和你有生死的区别。 只是啊维弟!我还不曾见过你,心里便喜欢笑默默地,常常想,想你好像能和我做朋友,而且会是一副天使心肠的交际。 初春,我还没有被大病危害之前,我以你底材料,拟了一幕“雪夜里的哀声”的剧本想作成寄你,虽不知道你的名字,也不怕你笑死。 今早我正要坐在翠绿的群峰下做画家荒川女士的Model的时光,忽然接你那么一封信,唤醒了我的迷灵。真呢梦呢?心脏跳跃跃地总在怀疑。我喜欢你,我真是喜欢你,敬爱的维弟。我孤哀哀的凝结在冰冢中,有时候也还将万恶的人世记起。因为那装满浊物的人世间还有个拳拳系念的维弟。维弟,你记起我么?我也碰着了人间的呼吸!你想把我拉到人间来大家欢喜做朋友么?感谢你!只是我全身的机关,都被病魂毁坏了;我玫瑰般红艳艳的热血,全被凶涛冲毁了;我没有立得起的力量了。你眼前摆个残疾的朋友,不疑是坟墓里的红发鬼么。 维弟,你就总不给我一个字,我心里也深深地刻着你是我“很要好的一个朋友”那一件事。 薇灯下亲爱的,让我们似风和云的结合吧。我们永远互相感应,互相融洽,那末,就让世人把我们摒弃,我们也绝对的充实,绝对的无憾。 憧憬 ——庐隐 亲爱的—— 你瞧!这叫人怎么能忍受?灵魂生着病,环境又是如是的狼狈,风雨从纱窗里一阵一阵打进来,屋顶上也滴着水。我蜷伏着,颤抖着,恰像一只羽毛尽湿的小鸟,我不能飞,只有失神的等候——等待着那不可知的命运之神。 我正像一个落水的难人,四面汹涌的海浪将我紧紧包围,我的眼发花,我的耳发聋,我的心发跳,正在这种危急的时候,海面上忽然飘来一张菩提叶,那上面坐着的正是你,轻轻地悄悄地来到我的面前,温柔地说道:“可怜的灵魂,来吧!我载你到另一个世界。”我惊喜地抬起头来,然而当我认清楚是你时,我怕,我发颤,我不敢就爬上去。我知道我两肩所负荷的苦难太重了,你如何载得起?倘若不幸,连你也带累得沦陷于这无边的苦海,我又何忍?而且我很明白命运之神对于我是多么严重,它岂肯轻易的让我逃遁?因此我只有低头让一个一个白银似的浪花从我身上踏过。唉,我的爱,——你真是何必!世界并不少我这样狼狈的歌者,世界并不稀罕我这残废的战士,你为什么一定要把我救起,而且你还紧紧的将我接在怀里,使我听见奇秘的弦歌,使我开始对生命注意! 呵,多谢你,安慰我以美丽的笑靥,爱抚我以柔媚的心光,但是我求你不要再对我遮饰,你正在喘息,你正在扎挣——而你还是那样从容地唱着摇篮曲,叫我安睡。可怜!我哪能不感激你,我哪能不因感激你而怨恨我自己?唉!我为什么这样渺小?这样自私?这样卑鄙?拿爱的桂冠把你套住,使你吃尽苦头?——明明是砒霜而加以多量的糖,使你尝到一阵苦一阵甜,最后你将受不了荼毒而至于沦亡。 唉,亲爱的,你正在为我柔歌时,我已忍心悄悄的逃了,从你温柔的怀里逃了,甘心为冷硬的狂浪所淹没。我昏昏沉沉在万流里飘泊,我的心发出忏悔的痛哭,然而同时我听见你招魂的哀歌。 爱人,世界上正缺乏真情的歌唱。人与人之间隔着万重的铜山,因之我虔诚地祈求你尽你的能力去唱,唱出最美丽最温柔的歌调,给人群一些新奇的同感。 我在苦海波心不知飘泊几何岁月,后来我飘到一个孤岛上,那里堆满了贝壳和沙砾,我听着我的生命在沙底呻吟,我看着撒旦站在黑云上狞笑。啊,我为我的末路悲悼,我不由的跪下向神明祈祷,我说:“主呵!告诉我,谁藏着玫瑰的香露?谁采撷了智慧之果?……一切一切,我所需要的,你都告诉我!你知道我为追求这些受尽人间的坎坷!……一切一切,我所需要的,你都告诉我!你知道我为追求这些受尽人间的坎坷!……现在我将要回到你的神座下,你可怜我,快些告诉我吧!” 我低着头,闭着眼,虔诚地等候回答,谁想到你又是那样轻轻的悄悄的来了!你热烈地抱住我说:“不要怕,我的爱!……我为追求你,曾跋涉过海底的宫阙,我为追求你,曾跪遍山岳;谁知那里一切都是陌生,一切都是飘渺,哪有你美丽的倩影?哪有你熟悉的声音?于是我夜夜唱着招魂的哀歌,希冀你的回应;最后我是来到这孤岛边,我是找到了你!呵,我的爱,从此我再不能与你分离!” 啊,天!——这时你的口发渴,我的肚子饥饿,我的两臂空虚,——当你将我引到浅草平铺的海滨——我没有固执,我没有避忌,我忘记命运的残苛;我喝你唇上的露珠,我吃你智慧之果,我拥抱你温软的玉躯。那时你教给我以世界的美丽,你指点我以生命的奥义,唉,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然而,吾爱,你不要惊奇,我要死——死在你充满灵光漾溢情爱的怀里,如此,我才可以伟大,如此我才能不朽! 我的救主,我的爱,你赐予我的如是深厚,而你反谦和地说我给你的太多太多! 然而我相信这绝不是虚伪,绝不是世人所惯用的技巧,这是伟大的爱所发扬出来的彩霓!——美丽而协和,这是人类世界所稀有的奇迹! 今后人世莫非将有更美丽的歌唱,将有更神秘的微笑吗?我爱,这都是你的力量啊! 前此撒旦的狞笑时常在我心中徘徊,我的灵魂永远是非常狼狈——有时我似跳出尘寰,世界上的法则都从我手里撕碎,我游心于苍冥,我与神祗接近。然而有时我又陷在命运的网里,不能挣扎,不能反抗,这种不安定的心情象忽聚忽散的云影。吾爱,这样多变幻的灵魂,多么苦恼,我须要一种神怪的力将我维系,然而这事真是不容易。我曾多方面地试验过:我皈依过宗教,我服膺过名利,我膜拜过爱情,而这一切都太拘执太浅薄了,不能和我多变的心神感应,不能满足我饥渴的灵魂,使我常感到不调协,使我常感到孤寂,但是自碰见你,我的世界变了颜色——我了解不朽,我清楚神秘。 亲爱的,让我们似风和云的结合吧。我们永远互相感应,互相融洽,那末,就让世人把我们摒弃,我们也绝对的充实,绝对的无憾。 亲爱的,你知道我是怎样怪癖,在人间我希冀承受每一个人的温情,同时又最怕人们和我亲近。我不需要形式固定的任何东西,我所需要的是适应我幽秘心弦的音浪。我哭,不一定是伤心;我笑,不定是快乐,这一切外形的表现不能象征我心弦的颤动。有时我的眼泪和我的笑声是一同来的,这种心波,前此只在我自己知道,我自己感着,现在你是将我整个的看透了。你说: “我握着你的心, 我听你的心音; 忽然轻忽然沉, 忽然热忽然冷, 有时动有时静,—— 我知道你最晰清。” 呵!这是何等深刻之言。从此我不敢藐视人群,从此我不敢玩弄一切,因为你已经照彻我的幽秘,我不再倔强,在你面前我将服贴柔顺如一只羔羊。呵,爱的神,你诚然是绝高的智慧,我愿永远生息于你的光辉之下,我也再不彷徨于岐路,我也再不望着前途流泪,一切一切你都给了我,新奇的觉醒——我的家,我的神…… 你的冷鸥 1928年爱,别辜负了一个最敬重你的——秋水伊人——小娃。 心愿 ——韩菁清 在回头是岸,孤军再奋斗的时候,想不到遇见了这么崇高、慈祥的你。你对我的呵护及恩宠,使我每晚辗转难眠,即使是吃了不少的镇静剂,亦难以镇压我的兴奋,我的心湖起了涟漪了!在睡梦中亦然!你知道么?可是,我快乐。 别离的滋味,不敢想象!只能耐心地等你回来,不要耽心我,你自己倒要特别保重,心里不能太闷,应朝开朗的想去,光明的前途是要我们携手同行的!我极需要且自私地,要求你利用你的健康,照顾我这个与药丸为伍者!爱,别辜负了一个最敬重你的——秋水伊人——小娃。 (注:这是韩菁清致梁实秋的一封信。) 你现在也成了世界上最爱我的一个人!哈哈!我是何等的幸福,何等的快活!我的侠生!你能终身的爱护我吗? 你能终身的爱护我吗 ——宋若瑜 亲爱的侠生: 你的第二封快信,我今天收到了。 我的侠生!你如此的爱我——诚恳的爱我,真令我感激不尽!亲爱的侠生!我以后决定好好的爱自己——好好的爱护你的灵魂!…… 我现在也没有什么大病,还是以前在南京读书的时候,受了一点儿劳,所以弄的肺部有点小毛病。到现在还是不能多用心多思虑,若心中一烦闷就要生病,可是过几天自己也会好了的。我这几天可以说是完全好了,请你放心罢。 侠生!你以为我是个很能干的成人吗?哈哈!你错了,我是一个很天真很不知道什么的小孩子!她们都笑我是一个小孩子式的学监,整天和她们唱呀!跳呀!笑呀!上礼拜她们惹我气了,我立刻要收拾行李回家。她们拼命的挽留,所以我也没走成!我的母亲和介石姊时常说我这样孩子气怎么能教书呢!我亲爱的侠生!你也笑我吗? 我的母亲是最爱我的一个人!侠生!你现在也成了世界上最爱我的一个人!哈哈!我是何等的幸福,何等的快活!我的侠生!你能终身的爱护我吗?啊!你和母亲都是宇宙间最爱护我的人吗?…… 我母亲的病已经好了,请你不要念她。 侠生!我亲爱的侠生!我刻下不能到北京去,使你失望,我很对不起你!但也是不得已,请你原谅我。我想我暑假一定可以去北京一次。侠生!请你想一想:我们第一次会面的时候的快乐是个什么样?……哈哈!恐怕你也说不出来那种快乐的情形呢!…… 我以为精神之爱是真正的高尚的很有趣的爱。我的侠生!你以为? 侠生!我是不会作诗的,没有作过诗的。那不过是一时高兴随便的将我的心境写了一段。不能算是什么诗,只能说是乱写,请你不要客气的给我改正改正。 我最后的两封信你都收到了吗?我想你接到我这封信的时候,恐怕你已经快要去张家口去了,你若去的时候,请你给我一个信,并请将在张家口的通信处告我。 无情的计时钟现在已指到下一点多钟了。不再多写了。明天再谈哟。再会,我的侠生! 祝你精神好! 你爱的若瑜 5月19日夜 心里只是想着你,——忽然好像听得你那活泼的笑声……紧紧握着我的手往嘴边送,又好象你那顽皮的笑脸,偷偷的偎到我的颊边送了一个吻去。 西山情思 ——陆小曼 这一回去得真不冤,说不尽的好,等我一件件的来告诉你。我们这几天虽然没有亲近,可是没有一天我不想你的,在山中每天晚上想写,可只恨没有将你带去,其实带去也不妨,她们都是老早上了床,只有我一个睡不着呆坐着,若是带了你去不是我每天可以亲近你吗?我的日记呀,今天我拿起你来心里不知有多少欢喜,恨不能将我要说的话像机器似的倒出来,急得我反不知从哪里说起了。 那天我们一群人到西山脚下改坐轿子上大觉寺,一连十几个轿子一条蛇似的游着上去,山路很难走,坐在轿上滚来滚去像坐在海船上遇着大风一样摇摆,我是平生第一次坐,差一点把我滚了出来。走了3里多路快到寺前,只见一片片的白山,白得好象才下过雪一般,山石树木一样都看不清,从山脚到山顶满都是白,我心里奇怪极了。这分明是暖和的春天,身上还穿着夹衣,微风一阵阵吹着入夏的暖气,为什么眼前会有雪山涌出呢?打不破这个疑团我只得回头问那抬轿的轿夫,“唉!你们这儿山上的雪,怎么到现在还不化呢?”那轿夫跑得面头流着汗,听了我的话他们好象奇怪似的一面擦汗一面问我,“大姑娘:你说甚么?今年的冬天比哪年都热,山上压根儿就没有下过雪,你那儿瞧见有雪呀?”他们一边说着便四下里乱寻,脸上都现出了惊奇的样子。那时我真急了,不由的就叫着说,“你们看那边满山雪白的不是雪是甚么?”我话还没有说完,他们倒都狂笑起来了。“真是城里姑娘不出门!连杏花都不认识,倒说是雪,你想五六月里哪儿来的雪呢?”甚么!杏花儿!我简直叫他们给笑呆了。顾不得他们笑,我只乐得恨不能跳出轿子,一口气跑上山去看一个明白。天下真有这种奇景吗?乐极了也忘记我的身子是坐在轿子里呢,伸长脖子直往前看,急得抬轿的人叫起来了,“姑娘:快不要动呀,轿子要翻了”,一连几晃,几乎把我抛进小涧去。这一下才吓回了我的魂,只好老老实实地坐着再也不敢动了。 上山也没有路,大家只是一脚脚的从这块石头跳到那一块石头上,不要说轿夫不敢斜一斜眼睛,就是我们坐桥的人都连气也不敢喘,两只手使劲拉着轿杠几、两个眼死盯着轿夫的两只脚,只怕他们失脚滑下山涧去。那时候大家只顾着自己性命的出入,眼前不易得的美景连斜都不去斜一眼了。 走过一个山顶才到了平地,一条又小又弯的路带着我们走进大觉寺的脚下。两旁全是杏树林,一直到山顶,除了一条羊肠小路只容得一个人行走以外,简直满都是树。这时候正是5月里杏花盛开的时候,所以远看去简直象一座雪山,走近来才看得出一朵朵的花,坠得树枝都看不出了。我们在树阴里慢慢地往上走,鼻子里微风吹来阵阵的花香,别有一种说不出的甜味。摩,我再也想不到人间还有这样美的地方,恐怕神仙住的地方也不过如此了。我那时乐得连路都不会走了,左一转右一转,四围不见别的,只是花。回头看见跟在后面的人,慢慢在那儿往上走,只像都在梦里似的,我自己也觉得我已经不是一个人了。这样的所在简直不配我们这样的浊物来,你看那一片雪白的花,白得一尘不染,哪有半点人间的污气?我一口气跑上了山顶,站在一块最高的石峰,定一定神往下一看,呀,摩!你知道我看见了甚么?咳,只恨我这支笔没有力量来描写那时我眼底所见的奇景!真美!从上往下斜着下去只见一片白,对面山坡上照过来的斜阳,更使它无限的鲜丽,那时我恨不能将我的全身压下去,到花间去打一个滚,可是又恐怕我压坏了粉嫩的花瓣儿。在山脚下又看见一片碧绿的草,几间茅屋,三两声狗吠声,一个田家的景象,满都现在我的眼前,荡漾着无限的温柔。这一忽儿我忘记了自己,丢掉了一切的烦恼,喘着一口大气,拼命想将那鲜甜味儿吸进我的身体,洗去我五腑内的浊气,重新变一个人,我愿意丢弃一切,永远躲在这个地方,不要再去尘世间见人。真的,摩,那时我连你都忘了,一个人呆在那儿不是他们叫我我还不醒呢! 一天的劳乏,到了晚上,大家都睡得正浓,我因为想着你不能安睡,窗外的明月又在纱窗上映着逗我,便一个就走到院子里去,只见一片白色,照得梧桐树的叶子在地下来回的飘动。这时候我也不怕朝露里受寒,也不管夜风吹得身上发抖,一直跑出了庙门,一群小雀儿让我吓得一起就向林子里飞,我睁开眼睛一看,原来庙前就是一大片杏树林子。这时候我鼻子里闻着一阵芳香,不像玫瑰,不像白兰,只薰得我好象酒醉一般。慢慢我不觉耽不下来,一条腿软得站都站不住了。晕沉沉的耳边送过来清呖呖的夜莺声,好似唱着歌,在嘲笑我孤单的形影;醉人的花香,轻含着鲜洁的清气,又阵阵的送进我的鼻管。忽隐忽现的月华,在云隙里探出头来从雪白的花瓣里偷看着我,好象笑我为甚么不带着爱人来。这恼人的春色,更引起我想你的真挚,逗得我阵阵心酸,不由得就睡在蔓草上,闭着眼轻轻地叫着你的名字(你听见没有?)。我似梦非梦的睡了也不知有多久,心里只是想着你——忽然好象听得你那活泼的笑声,象珠子似的在我耳边滚,“曼,我来,”又觉得你那伟大的手,紧紧握着我的手往嘴边送,又好象你那顽皮的笑脸,偷偷的偎到我的颊边送了一个吻去。这一下我吓得连气都不敢喘,难道你真回来了么?急急的睁眼一看,哪有你半点影子?身旁一无所有,再低头一看,原来才发见,自己的右手不知在甚么时候握住了我的左手,身上多了几朵落花,花瓣儿飘在我的颊边好似你在偷吻似的。真可笑!迷梦的幻影竟当了真,自己便不觉无味得很,站起来,只好把花枝儿泄气,用力一拉,花瓣儿纷纷落地,打得我一身;林内的宿鸟以为起了狂风,一声叫就往四处乱飞。一个美丽的宁静的月夜叫我一阵无味的恼怒给破坏了。我心里也再不要看眼前的美景,一边走一边想着。你,为会么不留下你,为会么让你走。 有时当我撕下日历时,会发现上面有A.K写给我的话,有时当我打开书桌的抽屉时,会发现铅笔上有题字,有时则会在汽车的方向盘上发现用胶带贴着的便条,即使在睡梦中,A.K也会说:“宝贝,我爱你。”这些举动都让我不得不感谢上帝赐予我爱情的第二春。 第二春 ——唐娜·史密斯 你是否曾经邀请某人到家里吃饭,可是后来却很后悔? 10年前的一个晚上,有人敲着我家的门,开门一看,发现A.K站在门外的台阶上。他的脸刮得很干净,穿着惹人注目的红黑相间的格子衬衫,衣服很整齐地塞进烫过的卡叽裤里,他的身上擦着古龙水,手里拿了一包汉堡面包。 “我必须跟你谈一谈。”他一边说,一边走进玄关里来。“我有话要对你说,如果你听了以后不高兴的话,你可以叫我走,我以后就不会再来烦恼你了。” 他将面包放在玄关的桌子上,然后说:“我想我爱上你了。” 接下来的几分钟,我感到天旋地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已经守了两年半的寡,我和我先生的婚姻一共维持了30年,那是我惟一的一次婚姻。 我们结婚的时候,我才16岁,比尔则是30岁。婚后这么些年,我从来也没有自己出去买东西、付公益事来的股票、或是自己出门。我先生爱我、保护我、珍惜我,可是我若是需要钱,一定要找他要,我花了多少钱也要算清楚,然后把找回来的钱还给他。 比尔照顾着生意。除了在财务上我们会有意见不合的时候以外,30年的婚姻生活可以说是充满喜悦、安全感与爱意。 有一天,我下班回到家的时候,发现厨房有一张纸条:“我去钓鱼了,我会回来吃晚餐,把平底煎锅准备好。”可是他却一去不回,他溺水了。 我一直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我只知道接下来的两年中,每天对我来说都是阴影,每个晚上都是场噩梦。 初春的一个星期六早上,我一边在厨房洗碗,一边看着后院里的蓝背鸟儿啄着不会结果的桑树枝。我忽然无端的产生了一个想法:天父,这一天真是美极了。谢谢你!我很高兴自己是活着的。从那个时候起,我便开始痊愈了。 10个月前,A.K的太太去世了,她是我的一个好朋友。我注意着他,偶尔也会为他做一些“拿手菜”,好帮他度过丧妻的痛苦时期。既然我现在已经活过来了,我便想要鼓励他,想要向他保证“这一切都会过去的。”所以我便自告奋勇地烤糕饼给他吃。 很快地,这位49岁的行善好人就变成害相思病的蠢少年。A.K一说到他喜欢吃什么,我就会为他准备,然后带去给他。我会去找他帮忙,也会请他给我意见,托他帮我修理一张我从来也不坐的椅子,请他帮我的房子估个价钱等等,其实我知道我是绝对没有勇气搬离这里,然后重新开始的。我在电话边放了一张话题的清单,这样当我们通电话的时候,我就不会结结巴巴地找不到话题跟他聊了。 当我下班回家经过镇上的时候,若是没有看到他或他的卡车,我就会很惊慌。我没有办法专心改学生的作业,因为我一直在等电话响,并且盘算着该讲些什么。 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我很快地祷告过后,便打电话给他,我说我有烤肉的用具,问他可不可以带面包过来。 现在我们坐在厨房里,“我想我爱上你了”,他刚刚说的那句话还一直在我的脑袋里回响着,他则一边津津有味地咀嚼着烤焦的肉,一边诉说彼尔和珍生前是多么好的人。 他忽然停下咀嚼的动作,问我:“你到底要不要嫁给我?如果你不想跟我结婚的话,我们就没有必要这样继续下去。” 我看着他——我认识他已经32年了,他一直是个独立、工作认真、唐突,而且有点令人害怕人的;就我所知,他是个好父亲,也是个好丈夫。我感到难以下咽,只想着:天啊,这都是由我自己引起的,现在我该怎么办? 我的回答真可被选为年度的机智妙答,我轻快地说:“如果我的孩子都同意的话,那就没问题。” 不到3个星期的时候,我们就结婚了。我们的5个孩子都参加了婚礼,他们都受了点伤害,有点尴尬,而且非常震惊。大家都笑得很开心、吃得很少,并不断地说(这是我后来听到的):“看不出来他们对彼此有意思。” 要合并两个家庭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要跟另外一个人分享亲密的生活也不容易,可是A.K和我已经结婚10年了。我们每天生活都像是突如其来的好运——光明、兴奋而紧凑,有时则是雷声大作。他坚持要我去付账,并且维持收支平衡。他还鼓励我去读一些跟保险以及医疗保健相关的文章。 有时当我撕下日历时,会发现上面有A.K写给我的话,有时当我打开书桌的抽屉时,会发现铅笔上有题字,有时则会在汽车的方向盘上发现用胶带贴着的便条,即使在睡梦中,A.K也会说:“宝贝,我爱你。”这些举动都让我不得不感谢上帝赐予我爱情的第二春。我感谢上帝给予我勇气邀请A.K到家里来吃饭,也给予我勇气去为他开门。我们的眼神再一次相遇。真希望我们可以让时间停止,然后将那些时光偷来,永远藏在我们的心中。 情深 ——安琪拉·马丁 那是一个凉爽的秋日。乌云遮盖着蓝色的苍穹,仿佛是上帝想要掩盖太阳的光芒。风声低语着,树叶沙沙地落到地上。 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这是年轻女子一辈子最盼望的一天,我知道我会永远珍惜这些时刻。 我面前站着一位年轻男子,我和他分享了许多的秘密和迷人的时刻。我曾在他的耳边低声地许下承诺,也尽力去实现这些诺言。在他进入我生命之前,我从不信任任何人。现在我知道只有这个人可以打开我的心房。 这是我们两个的第一次。我们紧张地彼此注视,等着对方踏出第一步。我不确定我们是否都已经准备好了,做出这么仓促的决定,很可能对我们的生活造成毁灭性的影响。 我们沉默地站在那里,仿佛站了一辈子。我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过去的景象。我们曾经共同分享过的欢笑与泪水将会被我收藏在心里特殊角落。我的感情此时非常地脆弱。 我一方面想跑去藏起来,另一方面我却对自己说:“迎向前去吧,时间到了。” 他仿佛可以看透我的心思一般,轻轻地抓住我的手,让我感到寒冷刺骨,也消除了我所有的疑虑。他温柔地低声说:“时间到了。” 我站在后面看了他最后一眼,我要记住,我们跨出这重大的一步之前,他是何模样。我将来再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看着他了。等到我们走到另一端之后,事情就会变得不一样了,我们就不能再往回看了。 我们的眼神再一次相遇。真希望我们可以让时间停止,然后将那些时光偷来,永远藏在我们的心中。我们两个都不会再有当时那感受了。什么事情都只有一个第一次,现在就是了。 我拥抱着他,开玩笑地吻了他和鼻头,接着我轻柔地在他的耳边低声说:“我爱你。”接着我们两个所等待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天,也不会忘记他咧嘴微笑的蠢样子。希望——绝望——又希望——又绝望,月复一月,年复一年下去,太可怕了……爱情、爱情、爱情…… 爱情,爱情,爱情 ——波伏娃 最最亲爱的人: 日子现在很轻松地飞向5月10日。天气跟去年这个季节一样,温暖、安静、宜人。那时我也在南方过了三个星期,离这儿不远。我仍在写那本没完没了的书,但没有那么玩命,反正也不打算赶着把它写完,我在等待你。今年你来到我的国家非常好。既然你每天做一件有关旅行的事,我建议你可做一件事:也许你能去办理一个意大利的入境签证?法国人只需要护照,不需申请签证就可去意大利。我想对美国人会容易些,你可以去打听一下吗?我有足够的钱可以像国王和王后那样在意大利过一个月。 劳伦斯(T.E.)实在是个怪人!他征服了阿拉伯世界,写了一本了不起的书,此后决定用一个假名过7年普通士兵的生活,但又憎恨军队、军官和其他士兵。正因为他恨这一切所以他要这样去做。你这个聪明的人,你能理解吗? 两天前我乘了一辆出租车去看望我的俄国病友,她在附近一个美丽村子里度过冬天,恢复健康。她的丈夫有时来陪她,但他必须回到巴黎工作,她一个人独自呆了几个星期。她翻译一些低水平的美国侦探小说,人们通过出版质量差的美国侦探小说赚了不少钱,好的小说反而难卖出去。她到处散步,希望自己康复。令人难过的是,我从巴黎获知她的肺里仍有病菌。我陪她兜了一大圈后把她送上了火车。她爱看风景,看我的可爱的村子和舒服的旅馆,她跟我讲述了不少故事,在这个地方,有许多女巫和奇奇怪怪的人。见到她,能使她快活些,我也高兴,我觉得挺喜欢她。她怕回到巴黎,怕了解到我已知道而她尚不知道的情况。当火车驰出车站把她带向可怕的真相时,我的心中忐忑不安。希望——绝望——又希望——又绝望,月复一月,年复一年下去,太可怕了。 亲爱的,收到你的来信,在我的小阳台上看你的信,望着大海心中甜滋滋的。我一直喜欢听关于法雷尔的故事,他好像是在美国或法国能找到的最自满、差劲、无聊、不值分文的作家! 现在又回来写我的书,在你到来前我已不抱希望写完它了。也许两周后你白天使劲睡觉时我可以工作一会儿,我猜你会睡觉的。 再见纳尔逊,我非常高兴。你要在我身旁,该有多好!下一封信请寄到巴黎。去了解一下有没有一班火车直接把你从船上拉到巴黎,以及几点到站。我想到车站接你好些,也只是两个小时的差别,而我不需要在那里等你办理各种入境手续:海关检查、护照等等,船上要花许多时间。我去火车站。 爱情、爱情、爱情…… 你的西蒙娜 你先得屏气凝息来细听,我的心爱的人,细听我的心儿带给你亲切的爱情的问候,细听心儿向你絮絮低声诉说爱情的甜蜜、温柔的话语。 爱情问候 ——燕妮 此信上方的地名将告诉你,它,那悲惨的地方,那古老的宗教小巢连同它那小小的人类世界,已经留在我背后了。接着,这地名还要告诉你,我们去了一趟沃格策,告诉你我在那个小小的殷勤的疗养地的内心生活和外部活动。但是,你先得屏气凝息来细听,我的心爱的人,细听我的心儿带给你亲切的爱情的问候,细听心儿向你絮絮低声诉说爱情的甜蜜、温柔的话语。——亲爱的卡尔,如果你现在能和我在一起,如果我能偎依在你胸前,和你一起眺望那令人心旷神怡的亲切的谷地、美丽的牧场、森林密布的山岭,那该有多好啊!可是,啊,你是那么遥远,那么不可企及。我的目光徒然把你寻觅,我的双手徒然向你张开,我以最柔情蜜意的话语徒然把你呼唤。我只得在你的爱情的无声的信物上印上热烈的吻,把它们当作你紧贴在心房,用我的泪水浇灌它们。卡尔,常给我送来这种爱情的使者吧,常给我来信吧,我需要它,我对它的需要非笔墨所能形容。这是我所拥有的惟一能鼓舞我那沮丧的心灵,惟一使我不致完全陷于悲哀和绝望的东西了。我至今仍不能平静下来,想到那无法弥补的损失我就不能平静而理智地忍受。在我看来,一切是那样的悲惨、那样的不祥,未来的一切我觉得是那样的暗淡;未来没有东西向我微笑,面前没有东西使我欢乐。甚至灿烂的过去也只产生悲哀的回忆,唉,眼前毫无乐趣的每时每刻重新强使我把我们昔日的丰富和我们今日的贫乏极为痛苦地进行对比。每一天,每一瞬间都提醒我:如今一切都变了,过去的一切都一去不复返了,那为我们的爱情祝福的卓绝的人不再和我们在一起了,他已不能把祝福我们的、给我们力量的太阳的光芒投入今日的黑暗中,他被永远地从我们身边夺走了,他永远地走了。 今天,他那亲切而美好的形象栩栩如生地重现在我的眼前,今天正好是我们一起去屈伦茨的一周年,那天我们两人曾单独在一起,两三个小时地谈论生活中最重要的事,谈论最高尚的、神圣的利益,谈论信仰与爱情。他说了一些美好而珍贵的话,像金科玉律铭刻在我的心头。他和我交谈时是如此慈爱,如此真诚,如此亲切,只有像他这样天资卓越的人才能做得到。我的心真诚地感受着他的爱并且将永远铭记他的爱!有一种爱,它超过了我们的生命,永无穷期,他的爱就是这样的爱。那一天,他心情忧郁,表情严肃,他谈了很多关于亲爱的爱德华的令人担忧的状况,他当时已很清楚地预见到这事的悲惨结局;他也埋怨他自己身体衰弱。那天,他咳得很厉害,备受折磨。 我给他采来了一束草莓,并把最好的浆果摘给他。你要是能看到他当时多么高兴,多么感激我,并向我微笑那该多好。我永远永远不会忘记这天使般的微笑!——后来,他变得开朗些了,甚至风趣地开起玩笑来,把我叫作总督夫人。事情是这样的:当时里韦总督的妻子病得非常重,人们每天都以为她会死去,你的父亲说我可以取代她的位置,我应当把总督选作我的临时丈夫,在一段长时期内扮演总督夫人的角色,因为和你的事还得等很久。这个怪念头使他开心了很久很久,我一抬头看他,他便开玩笑地说:“我们最仁慈的女长官夫人,近来可好?”就这样,每天、每时都令我回想起这位非常好的人物,重新唤起我追念这位亲爱的与世长辞的人的情怀,怀念他和我们在一起时的美好时日。但是,我并不希望他回到我们这个悲惨的世界,不,我为他的运道祝福,我羡慕这种运道——我为他在上帝的怀抱中所感受到的幸福的安息而高兴,为他不再受苦受难而高兴,为他在另一个世界里由于他卓越的一生得到重赏而高兴。 卡尔,原谅我这样悲痛欲绝,原谅我这么长久地陷在对你和我们大家都永远难忘的、神圣的人的回忆上,原谅我这样做重新引起你那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悲痛,原谅我由于哀痛而无法控制自己。请原谅我给你的信缺乏生气和亲切,但是,我还不能完全左右自己的情绪,还不能完全消释自己的悲痛。我们要哀悼他的逝世,还有什么比我们始终怀念他,永远保留对他的清白的一生、他的崇高的美德、他的圣洁的爱的永志不忘,更适当更庄重的呢?对我们来说,这也就是最大的安慰,最好的镇痛剂。 随信寄给你几根亲爱的人的头发。这是他的躯体留下的最后一点遗物了——愁苦与操劳使它们变白了。我在那上面印上了亲吻,倾注了泪水。 愿它们成为你这一生的护身符吧,让它们时刻向你提醒你的……美德吧。 亲爱的勃朗宁先生,可是我心目中的春天却是与众不同,另有一格——不是你以及其他诗人一向所想象的春天。 我的春天 ——巴莱特 亲爱的勃朗宁先生,我心目中的春天与众不同,——不是你以及其他的诗人一向所想象的春天。说也可怜,对于我,“雪花”跟雪片并没多大区分——踏在脚下同样觉得寒冷。斑鸠的欢鸣并不曾叫我放得下心,东风还是呼啸得那么紧。4月好比是临去投以秋波的安息人,5月呢(至少是5月的初头),好比是心怀叵测的小人。这就是我对你们所谓的春天的看法。我的春天,是另有一格的!还得再挪后一些,才来了我的春天。真的,挨过了这么严酷的季节,总算逃过了性命,我也不妨庆幸一下,春天终于来到了。你是多么幸福啊,你可以一心倾听百鸟歌唱,用不着去理会那东风的絮叨——不愁有谁来破坏你的欣赏。我读着你这一封亲切真挚的信,听到了你的心声,我又是多高兴啊! ………… 你当真总是如愿以偿的吗?一旦如愿了,你不会又觉得不合你的口味,反而希望事与愿违吗?啊,人生,人生!听人说,不如人意的事里就有着自慰,我也几乎相信了这话——不过在屋子里,那最明亮的场所就是倚窗向外眺望的地方——至少我是这样想的。 当然,你是有自知之明的——不然,你怎么能做一位诗人呢?告诉我吧。 什么都不能再分离我们、打扰我们了,甚至即将到来的离别也不可能,因为我将在心里把你带走,而我也将留在你的心里……因为我是那样温柔地爱着你。 我的爱情 ——梅森堡 我的亲爱的,这次是最后的乐章了,充满着甘美而幸福的和声。 你走后,我读了你的信,给了你一个亲密的“晚安”,希望你能安静地睡去。 现在我们之间一切都清楚了,什么都不能再分离我们、打扰我们了,甚至即将到来的离别也不可能,因为我将在心里把你带走,而我也将留在你的心里。 我要把你孤零零地撇在这儿了,这使我很难受,我延迟行期多半也是为了你。但要是一个人必须顺从生活的迫切需求,而能在清澈明净、坚决明确的灵魂内找到庇护,那就能忍受一切,面对任何考验。 我希望你像你说的那样,作为一个北方人而感觉和体现你的个性,但以南方神奇的甘美把它塑成充满诗意的形象。 浮士德不就是这样发展的吗?结果他成为一个行动的人,并把他的理想主义传播在四周一切人中间,犹如太阳为了赐福于自然而播射光芒。 那就是你的前途,我这么预言着,而且欣慰地相信。因为这个世界需要理想的信徒。谁能说这不是一条光明之路,总有一天会团结全人类,使他们更靠近神明呢。 可是现在你得珍惜,而且要保持平静的理智,你会答应我的,是不是?因为这样你会使我大大地欢喜。我还有些小小的期望要跟你谈,是关于你对别人的影响的——再见了,亲爱的朋友,明天见。 因为我是那样温柔地爱着你。 世界上没有任何一对男女具备像你和我这么多享受幸福的有利条件;只要我们自己表现出亲善友爱,我们就会,并且一定会是幸福的。 爱的力量 ——罗莎·卢森堡 我要吻你千百遍。感谢你寄来的对我十分宝贵的信和礼物,尽管礼物还没有收到……你简直无法想象,我多么喜欢你选的东西。当然啦,罗得伯托斯是我最赏识的经济学家,他的作品我百读不厌,从中可以享受到纯属知识上的乐趣……亲爱的,你的来信使我多么高兴!我从头至尾读了6遍,看来你是真的喜欢我。你在信中说,我也许只是心里知道,在某处有一个男人是属于我的!可是你不知道,我做每件事情时心里都在想着你,当我写一篇文章时,我首先想到的是:这会使你高兴;有些日子里,我对自己的力量缺乏信心,无法工作,这时我惟一担心的是不知这个情况会对你产生什么影响,担心会使你失望。我取得成就,并得到证明时,比如收到考茨基的来信,我只把它看成是我给你的献礼。请你相信,就像我相信我爱我的母亲一样,我个人对考茨基信中说些什么根本无所谓,我之所以对我的文章感到满意,仅仅是因为我写它时想的是如何使你高兴,觉得它会给你带来极大的愉快。 ……只有一件事情使我烦恼,不完全满足,那就是你的生活安排和我们之间的关系。我觉得,我将很快取得一个相当稳固的地位(在道义上),使我们能够作为丈夫和妻子非常平静地、公开地生活在一起。我相信,这一点我不说你也是明白的。我很高兴知道你的国籍问题终于就要得到解决和你正在干劲十足地攻读博士学位,从你最近的来信中,我能感觉到你的工作情绪是很高的…… 每当战斗的号角吹响时,你总是和我站在一起,给我以帮助,鼓励我工作——忘记了我们之间的一切争吵,忘记了我对你所有的那些怠慢!你以为我体会不到你的价值吗? 你想象不到我是怀着怎样高兴和盼望的心情,等待着你的每一封来信,因为你的每一封信都给我带来如此巨大的力量和快乐并且给我以生活的勇气。 你在来信中谈到,我们两人都年轻,还可以安排我们的私人生活,我最喜欢读你信中的这段话。 啊!亲爱的,我多么渴望你履行你的诺言……有我们自己的小房间,自己的家具,属于我们自己所有的小图书室,安静和正规的工作,一块儿散步,有时去听听歌剧,有那么几个——很少几个——有时可以请到家里来吃饭的亲密朋友。每年夏天去乡间休息一个月,摆脱一切工作!……而且我们甚至或许还可以有一个小小的、很小很小的婴儿?难道永远不允许我们享有这些吗?永远不允许吗?亲爱的,你知道昨天我在公园散步时谁和我打招呼吗?我一点也不夸张,是一个小孩,大约三、四岁,穿看很漂亮的外衣,金黄色的头发,她瞪着眼睛看我,我突然产生一种难以抑制的欲望,想把她强行抱走,奔回家去。啊,亲爱的,难道我永远不能有我自己的孩子吗? 我们在家里将永不再争论,对吗?我们的家庭生活应该像所有其他人的家庭生活那样,是安宁和平静的。只有你知道什么事使我苦恼,我觉得自己已经年老色衰,一点吸引力也没有了。当你和我携手逛公园时,陪伴在你身边的将不是一位妩媚动人的妻子——我们可以完全不同德国人来往……亲爱的,如果你能首先解决国籍问题,其次解决博士学位问题,最后和我公开地住在我们自己的房间里,和我一起工作,那么,我们就别无所求了!世界上没有任何一对男女具备像你和我这么多享受幸福的有利条件;只要我们自己表现出亲善友爱,我们就会,并且一定会是幸福的。那些花儿依旧新鲜吗?你把它们放入水中了吗?……紧紧地拥抱你,亲吻你。 摒弃一切 ——马里奇 亲爱的心上人: 我现在给你写上几句是因为明天我要为自己的命运而孤独地呆坐在这里而感到生气!克莱纳对你不错,我非常高兴!你想你能够在哪个假期中做这个实验?如果你能知道我是多么快乐就好了。可是,你的上一封信使我非常消沉。 但是,心上人,不要告诉你妹妹我在这里,我知道她不会故意做出什么事来,可是我担心有些事可能会再度发生,就像过去经常发生的那样。绝不开玩笑,你认为你能为我这么做吗,亲爱的?答应我。不然的话,请向她表示我最美好的祝愿,告诉她你让我看的她那些亲切的话语使我非常高兴。只是别把我的地址给她,亲爱的,为此我非常担心。 那些花儿依旧新鲜吗?你把它们放入水中了吗?不要在给你父亲的信中提及任何关于我的事。我不想再要更多的争吵,只要想起这事,我就害怕。此刻的宁静令人愉快,使人感到宽慰。 我现在不想再给你多写什么,因为我在为明天生气。所以,你同意对我的住址守口如瓶吗,亲爱的?告诉他们我在德国好了。 你给我送来了那么好的图书!《给拘留中人出诊》一书是那动人。此书确确实实令我发笑!我还看福雷尔写的一本。待我看完后我会将此书情况写信告诉你的。你已经看完了普朗克的那本书了吗?看上去它很有趣。 不过现在,紧紧地拥抱你,亲吻你,你的 宝贝儿 (注:本文是马里奇致爱因斯坦的一封信。) 我年纪尚小,但韵华的魅力已打动了一个人的心,得知这一情况,我激动得浑身哆嗦,忘记了我是个普通的姑娘。和我一样的孟加拉姑娘千千万万,她们也秀丽可爱,拥有妙龄的神咒。 普通的姑娘 ——泰戈尔 我是深闺内院里的女子。 您不会认识我的,萨拉特先生。 我拜读过您最新的小说《枯萎的花环》。您笔下的女主人公埃鲁克茜三十五岁溘然去世。她曾与二十五岁的情敌激烈搏斗,我看得出,您非常仁慈,您让她赢得了胜利。 现在说说我自己。 我年纪尚小,但韵华的魅力已打动了一个人的心,得知这一情况,我激动得浑身哆嗦,忘记了我是个普通的姑娘。和我一样的孟加拉姑娘千千万万,她们也秀丽可爱,拥有妙龄的神咒。 我恳请您写一部关于一位普通姑娘的小说。她陷入巨大的悲痛之中。如果她心灵深处沉淀了非凡的情感,她该如何照示?有几个男子能把它发掘出来?他们的眼睛为花容玉貌所眩惑,但他们的良知并不探寻真实。我们以蜃景的价格出卖我们自己。 容我说明一下我说些话的根由。 您可以假设看中我的那一位叫纳雷斯。他一本正经地告诉我,还没有第二个像我这样漂亮的姑娘映入他的眼帘。我既没有勇气相信也没有决心不相信他的赞辞。 后来,他去英国留学。 我偶尔收到他的来信。 我常常胡猜乱想:罗摩啊罗摩,成群的英国姑娘出入公共场所,她们个个出类拔萃、聪慧过人、神采飞扬,她们已经发现了昔日埋没在印度百姓之中的纳雷斯? 果然,上回他来信说他与丽姬一道下海游泳。丽姬像乌哩婆湿似地浮上水面时,他情不自禁地朗诵了孟加拉诗人赞美乌哩婆湿的诗句。然后,他俩并肩坐在沙滩上,面对翻涌的蓝色海浪和满天明丽的阳光。 丽姬语调徐缓地对他说:“你来的那天我和你回国的日子,好似贝的两张壳,让一颗浑圆的泪珠充填其间吧!” 她委婉地表达爱慕的手法何等高超! 纳雷斯还在信中写道:即便她胡诌,那又何妨!说得实在太感人了。嵌玉的金花难道是真花?但何尝不给人以美的享受! 您明白了吧。他信中比喻的隐义,像无形的钢针刺入了我的胸膛,并且提醒我,我是个普通的姑娘。 我没有回报门第高贵的情人的足够资本,唉,我无力改变现状,终身是个债务人。 萨拉特先生,求求您,写一部关于普通姑娘的小说吧!这个不幸的姑娘必须同六、七位才貌出众的女性竞争,如同俱卢战场上阿周那之子阿维马努单枪匹马与七位凶悍的骑士厮杀。 我知道厄运已落到我头上,我已经输了。但请您允许您笔下的女主人公代替我获胜,使我读了扬眉吐气。 让您的生花妙笔传递檀香般芬芳馥郁的喜讯吧! 为您的女主人起名马拉蒂,这也是我的名字。不必担心被读者发现,孟加拉平原上有无数个马拉蒂,都是可以信赖的心地淳朴的姑娘。她们不懂法语、德语,只懂得委屈落泪。 您准备如何让她获胜? 您的灵魂高尚,您的笔触神圣。也许您打算导引她走上自我牺牲的道路,忍受不堪忍受的痛苦,和沙恭达罗一样。 原谅我吧,萨拉特先生,让她下来站在我的位置上。我得不到长夜的黑暗中向天帝祈求的不现实的恩典,但您的女主人公可以得到。 写纳雷斯在伦敦混了七年,处在水性杨花的女人的包围之中,一次次考试不及格。 然后,您的笔锋一转,写马拉蒂在加尔各答大学数学考试中独占鳌头,获得硕士学位。但您如果在这儿收笔,您小说之王的桂冠会被玷污。 不要管我处境如何艰难,不要收缩您的想象力。你和天帝一样是不吝啬的,送马拉蒂去欧洲。写那儿的一群学者、圣哲、英雄、诗人、艺术家和君主簇拥着她,像天文学家发现星球那样发现她不单才华横溢,而且性情温柔。 不是在愚昧的国度,而是在有圣人、慈善家,有英国人、德国人、法国人的地方,揭示她征服世界的魔力的奥秘;举行举世瞩目的盛大集会,对她表示热烈欢迎!描写她头上落下赞颂的甘霖,她落落大方地穿过人群,像海面上滑行的一艘帆船。人们看了她的眼睛,交头接耳地说印度的雨云和阳光交融在她的眼神里。(顺便说一句,造物主的爱怜确实溶化在我的眼神里,不过 必须承认,我尚未遇到欧洲的有识之士。) 纳雷斯和那些出类拔萃的女士尴尬地站在会场的一角。 以后呢? 我的故事到此结束。 我的梦幻破灭,可怜啊,普通的姑娘! 唉,白白浪费了天帝的创造力!这个车夫没有胡须的漂亮的脸上却带了忧郁、沮丧的神情。 马霞 ——屠格涅夫 许多年以前,我住在彼得堡的时候,我每次坐雪车,总要和车夫谈些闲话。 我特别喜欢和那些夜间赶车的车夫谈话,他们都是近乡的贫苦农人,赶了他们的赭色的车子和瘦弱的小马到京城里来做生意,想挣得他们的饮食和主人的田租回去。 有一天我雇了这样一个车夫的车子……他是一个二十岁光景的年青人,高个子,身材魁梧,是一个漂亮的小伙子。他有一对蓝眼睛,和红红的面颊,他那顶窄小的破帽子盖到他的眉毛上,在帽子下面露出来他的卷成一串串小圈的亚麻色头发,他那宽头的肩头想不到却穿上一件那么窄小的外衣。 这个车夫没有胡须的漂亮的脸上却带了忧郁、沮丧的神情。 我和他谈起话来,他的声音也是带着忧郁的。 “朋友,什么事情?”我问他道:“你为什么不高兴?你有什么不如意的事?” 他起先并不回答我,后来他才说,“先生,是的,再没有比这更不幸的了。我死了妻子。” “你爱她……你的妻子?” 这个年青人并不掉过头看我。他只是把头微微俯下去。 “先生,我爱她。已经过了八个月了……可是我还不能够忘记。真的……我的心一天天给它吃尽了……为什么她应该死呢?她年轻,又强壮。只有一天的工夫她就被霍乱症带走了。” “她待你好吗?” “呵,先生!”这个可怜的男子深深叹了一口气,“我和她在一块儿过得多么快活!她不等我回答就死了!你知道我刚在这儿听到那个消息,他们就已经把她安葬好了,我立刻赶回村里,回到家中。我到那儿——已经过了半夜了。我走进我的小屋,一个人站在屋子中间低声唤着:‘马霞,喂,马霞!’没有一声回应,我只听见蟋蟀的哀叫。——我不觉哭起来,就坐在地上,用我的拳头打着地面,我说:‘你这贪吃的土地,你吞了她……把我也吞下去吧!’啊!马霞。……” “马霞!”他突然放低声音再唤了一次。他依旧拉住缰绳不放松,一面却用袖子揩去了眼角的泪,他挥着袖耸了耸肩,就不再做声了。 我下车的时候,多给了他十五个戈贝。他双手捧着帽子,对我深深鞠了一躬,便踏着荒凉的街上的积雪,在寒冷的正月浓雾里缓缓地驱车走远了。 轻装一身快乐一生 读者精品·情感的永恒 轻装一身快乐一生 到底是兰花底香,是你底香?让我闻一闻。”她说时,亲了我一下。小丫头看见了,掩着嘴笑,翻身揭开帘子,要往外走。 笑 ——许地山 我从远地冒着雨回来。因为我妻子心爱底一样东西让我找着了;我得带回来给她。 一进门,小丫头为我收下雨具,老妈子也借故出去了。我对妻子说:“相离好几天,你闷得慌吗?……呀,香得很!这是从哪里来底?” “窗棂下不是有一盆素兰吗?” 我回头看,几箭兰花在一个汝窑钵上开着。我说:“这盆花多会移进来底?这么大雨天,还能开得那么好,真是难得啊!……可是我总不信那些花有如此底香气。” 我们并肩坐在一张紫檀榻上。我还往下问,“良人,到底是兰花底香,还是你底香?” “到底是兰花底香,是你底香?让我闻一闻。”她说时,亲了我一下。小丫头看见了,掩着嘴笑,翻身揭开帘子,要往外走。 “玉耀,玉耀,回来。”小丫头不敢不回来,但,仍然抿着嘴笑。 “你笑什么?” “我没有笑什么。” 我为她们排解说:“你明知道她笑什么,又何必问她呢,饶了她罢。” 妻子对小丫头说:“不许到外头瞎说。去罢,到园里给我摘些瑞香来。”小丫头抿着嘴出去了。 真正的乐观主义的人是用积极的精神向前奋斗的人,是战胜愁虑穷苦的人。这类的苦境,常人遇着,要“心胆俱碎”,“一蹶而不能复振”的;只有真正乐观主义的人才能努力奋斗,才敢努力奋斗! 有效率的乐观主义 ——邹韬奋 凡是要做得好的事情,都不是随随便便就行的,都不是容易的。你自己要立于什么地位?要达到什么地步?情愿付什么代价?你所希望的地位或地步总在那里,不过必须先付足了代价的人,才能“如愿以偿”。没着大成功的一条路上,有许多小失败排列着,最后的成功是在能用坚毅的精神,伶俐的眼光,从这许多小失败里面寻出教训,尽量的利用它,向前猛进。而这种“寻出”和“尽量的利用”,惟有抱乐观主义的人才能够办到。 牛顿发明地心吸力学说的时候,全世界人反对他;哈费(Harvey)发明血液循环学说的时候,全世界人反对他;达尔文宣布进化律的时候,全世界人反对他;白尔(Bell)第一次造电话的时候,全世界高诮他;莱特(Wrihgt)初用苦工制作飞机的时候,全世界人讥诮他。讲到孙中山先生,最初在南洋演讲革命救国的时候,有一次听人只有三个。这许多人都是抱着乐观主义,极强烈的乐观主义,使他们能战胜全世界的糊涂、盲从、冷酷、恐怖、怨恨、反抗。而且工作愈伟大,所受的反抗也愈厉害,简直成为一种律令,对付这种厉害的反抗,最重要的工具是乐观主义。 有许多人以为乐观主义的人不过是“嘻皮笑脸”,“随随便便”,“一切放任”,“撒撒烂污”,“得过且过”,“唯唯诺诺”。请君切勿误信这种谬说。真正的乐观主义的人是用积极的精神向前奋斗的人,是战胜愁虑穷苦的人。这类的苦境,常人遇着,要“心胆俱碎”,“一蹶而不能复振”的;只有真正乐观主义的人才能努力奋斗,才敢努力奋斗! 欢乐是我们在进行一种活动时的感受;快乐则是活动结束之后才会感受到的。快乐是更深入,更持久的情绪。 欢乐之源 ——陶渊 许多人认为欢乐就等于快乐,但事实上,它们两者之间并没有共通之处,就算有也很少,欢乐是我们在进行一种活动时的感受;快乐则是活动结束之后才会感受到的。快乐是更深入,更持久的情绪。 到游乐场去游玩,去看球赛或电影,或者看电视,全都是欢乐的活动,能帮助我们松弛身心,忘却烦恼,甚至哈哈大笑。但是,它们不一定会带来快乐。 认为生活中充满了欢乐就等于快乐,其实,这种观念只能减少他们得到真正快乐的机会。如果寻欢作乐就等于快乐的话,那么痛苦就该等于不快乐了。然而,事实却刚好相反:能带来人生快乐的事物往往都含着一些痛苦。 许多人都逃避那些快乐之源的事情。他们对于结婚、生儿育女、争取专业成就、助人行善等等事情所带来的痛苦,都感到害怕。 不妨问一个单身汉,为什么他和异性约会已越来越腻味,还不肯结婚?如果他老实,他会说他害怕承担责任。承担责任事实上是痛苦的。独身生活充满快乐、新鲜和剌激,婚姻生活中虽然也有快乐,但它们却不是最显著的特征。 同样的,一双夫妇不想生儿育女,只想得到全无痛苦的欢乐,不想得到有痛苦的快乐。他们可以随时上馆子,旅馆,想睡多晚就睡多晚。但子女尚在襁褓之中的夫妻,能有一晚好觉或者有三天假期,真可以说是万幸,我从未听过一个做父亲的人说带孩子是欢乐的事。 可是,不生孩子的夫妻不会体验到搂抱孩子或者安顿孩子上床睡觉的乐趣。他们也不会体验到看着孩子长大或者含饴弄孙的乐趣。 我当然也爱好寻欢作乐。我喜欢打网球,爱和儿童(以及任何人)开玩笑,而且,我还有许多嗜好。 可是,这些作乐方式并未真正能令我快乐。一些比较困难的事情——例如写作、抚育子女、促进夫妻关系、尝试做好事等——带给我的快乐,是我从那短暂的欢乐中所能获得的。明白和承认了欢乐并不等于快乐,可使我们得到解脱,使我们更好地利用时间干快乐的事。使金钱得以善用:不去买并不能增加我们快乐的新汽车或者漂亮的服装。还有,能使我 们免受嫉妒之苦。所有那些富有漂亮的人之所以被认为是快乐的,只是因为他们永远有很多的欢乐,而事实上,他们可能并不快乐。 人生是一段旅程,行李愈少,负担愈轻。学会放掉多余东西的人,才愈能在生命的转折处发现惊喜。 轻装一身快乐一生 ——秦乐生 母亲是虔诚的佛教徒,她的人生观入世且积极。她常常说,人生就像一趟旅程,不要带太多随身的“行李”,否则一路上都在照顾行李。况且路程上还会继续累积,行李负担愈来愈重,根本不知旅途的滋味。 事实上,行李来自于人生许多放不开的“执著”。 小时候被老师责骂,或在运动场上痛失奖章,回到家里不但耿耿于怀,甚至不准家人提起。读书时,不能如愿考上心中的志愿,觉得是终生的遗憾。甚至在经过没有考上的学校、系所时,仍旧心有戚戚。这些失望、憾恨的情绪,变成人生的行李跟着我们一站又一站。 再长大一些,有人可能终生无法释怀一段恋情,或者一辈子痛恨某一个在工作上比自己早一步升阶的同僚。 现在,在企业界,我常常看到有钱的人士愁眉不展地告诉我,他们因为早卖了什么股票,或因为土地的决策时机不对,少赚了多少钱。其实这些钱财对他们而言,只是账本上多一个零与少一个零的差别而已,但却深深困扰着他们的情绪。 不要带太多行李,不是指人生无所事事,没有责任;只是,行李里的东西愈少,愈能仔细体会旅程中的快乐与辛酸,而且惟有倒掉行李里的陈年旧账,才能再装新的东西。人生是一段旅程,行李愈少,负担愈轻。学会放掉多余东西的人,才愈能在生命的转折处发现惊喜。 不要被过去的事物牵制,相反地,每天都是崭新的日子。 快乐过生活 ——正德 在父亲节那天,我的朋友丹妮拉和她两个前夫一起出去吃晚餐。 “我想要对我生命中这两个最重要的人表示一点敬意,”她对我说,“他们是我两个孩子的父亲,我们始终都是亲人。” 对于丹妮拉始终将前夫放在心上,而且谨记他们曾为她生命带来的美好这行为,我十分佩服。 大多数人认为当一个关系结束时,双方都会自此活得很痛苦;因为一个是恶徒,另一个则是可怜的受害者。但是如果说这些痛苦折磨是可选择或不要的呢?或是,在结束关系时,我们可以选择比较适当的方式?不是所有的关系都得以愤怒或罪恶结束,我们仍旧可以与对方保持一辈子的友情。 只要愿意,我们绝对可以抛弃以往的孤单与疏离,以友善、关怀、亲密与支持的态度与人相处。决定我们生活品质的关键绝不是我们肉体上的行为,而是精神上的状态,因为人是精神上的动物。一个婚姻或关系的结束并不是爱的结束,就算俩人从此以后各自过不同的生活,但仍可能保持精神上的关怀,真爱可以维持远比我们认为的长远,它也永不死亡;它会持续发挥力量直到我们所喜欢的人或事物受到眷顾。 每当回首过去时,你应做的是吸收美好的事物,而将那些丑陋的全遗忘。以感恩的心去看待每段关系、每个人以及你自己,因为这些是你成长学习的关键,长此以往,你将发现自己一年比一年成长。 选择快乐 ——孙正义 我的狗——麦琪相当挑剔,每次吃东西时,它都只挑自己喜欢,而将那些不喜欢的全留在盘子里。如果我给它一块白面包,它会毫不犹豫的走开;但是如果我在上面涂上奶油和花生酱,它会舔光上面的东西,只留下一块白面包。 动物的本性是很强的,它们只依本能选择会让自己快乐的东西,至于其他的,它们动也不会去动。这并不是说要我们向环境投降,而是说我们应该去做一些会让自己高兴、有疗伤效果、值得去做的事,千万别做会伤害自己的事。 获得觉醒的心就像一个幸福抽取器,作用与果汁机相似,从每个经验中抽取美好的回忆,告诉你;其实你可以活得多么快乐、多么享受。每个经验与关系,甚至还可以自其中学习与成长,而剩下的废物残渣,就丢在稻田里成为明年的肥料。 每当回首过去时,你应做的是吸收美好的事物,而将那些丑陋的全遗忘。以感恩的心去看待每段关系、每个人以及你自己,因为这些是你成长学习的关键,长此以往,你将发现自己一年比一年成长。千万别后悔,因为那是最不该出现的情绪。 相同地,每个老师都会提供一些对你有用的智慧,以及一些你不能赞同、不太了解的意见。这时你只要吸收那些好的,忘掉那些不好的,只要仔细寻找,在每个经验中必定有金块存在。安心接受你拥有的东西,至于不要的,就留给灵魂接手吧。小女孩总在信的未尾说,如果有来生,如果有天堂,她愿像这只水晶苹果一样拥有纯洁的生命,不管这生命有多短暂。 水晶苹果 ——善心 悄悄拿钥匙开了门,轻轻抖落身上的积雪,我进了屋子,妻好像已经睡熟了。我把那个跑遍全城才买到的宝贝东西拿出来,借着窗外反射进来的微光欣赏起来。 真是美级了,晶莹剔透,没有一点瑕斑。怪不得她喜欢了那么久。可是,要藏到哪里去才好呢?绝不能让妻发现了,她虽说不是个小气的人,但这种事情…… 躺在床上,我竟然兴奋和有些睡不着,很象小孩子做了一件自以为很得意的事,既盼着早早被夫人发觉得到表扬,又强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妻翻了个身,我屏住了呼吸,纺丝不动,看她好像没有被惊醒的样子,才放下心来,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时,妻正坐在床边,两眼哭得红肿,我吃惊地问“怎么了你?”妻问我昨天去了哪里? 我说和几个朋友在一起喝酒。妻哦了一声,摊开手掌。水晶苹果,怎么会在她手里?“你以为我真睡了?大半夜不回家,回来就鬼鬼崇崇地藏东西,你到底干了什么?” 我后悔极了,早知道是这样,我何必瞒她。不用妻继续追问,我道出了原委: 几个月前,我收到一篇投稿信,是一名小女孩寄来的,说她患了绝症,随时都会离开人世。有一天,她经过一家商场时,发现了一只水晶苹果,她立即喜欢上了那种透明和纯净。小女孩总在信的未尾说,如果有来生,如果有天堂,她愿像这只水晶苹果一样拥有纯洁的生命,不管这生命有多短暂。 我收到这封信后很为之感动,一面回信给小女孩,鼓励她坚持下去,一面开始留意,要买一只水晶苹果送给她,可是,工作一忙,我渐渐把这样事忘在了脑后,直到几天前,小女孩又来了封信,说很感谢我对她的鼓励,但她的病已经在她心里,她的心是平静的、透明的,是无怨地悔的。我收到信,感到了深深的自责,所以才会一连几天下班后跑遍全市的商场,直到昨天,才找到了这只苹果。 妻听了我的话,好像有些不相信,又好像有些被打动,执意要和我一同去看望那个小女孩。在病房里,我们见到了她,她正沉睡着。被病痛折磨得干枯消瘦的小脸显得很安详,也许是我们的声音太大,她忽然醒来。见了我,好像马上就认出了我,微微地笑了笑。妻走过去,把苹果放到她手中,小女孩把它捧在手中,窗外的阳光照射在苹果上,在小女孩脸上投射出五彩斑谰的光芒。 心无忧虑的就是逍遥佛祖:身无病痛就是快乐神仙。 快乐的工人 ——杰契克 一个下着滂沱大雨的午后,一个赶路的司机开车到了小镇的加油站,加油工人马上跑了出来,边加油边快活地吹着口哨。 司机付了油钱之后,不断对那个工人表示抱歉,下这么大的雨还给他添麻烦。 “这没什么,”一身湿透的工人笑着回答:“五年前,当我趴在越南的散兵坑里时会发誓,只要我能活着回来,一定从此心怀感激,不再埋怨任何事情。你看,我确实做到了!”我们曾生活在抑郁沉闷、充满恐惧的时代;但是,我们没有向恐惧投降,我们没有感到恐惧。时代愈艰苦难熬,我们愈坚强不屈。 乐观的故事 ——伏契克 十二月的白雪,密集片片的飘落在节日热闹的布拉桥街头。雪没有在大道和人行道上积存,立即由特制的机器把雪堆积起来运走了。机器是装在崭新的载重汽车上的。安东尼看了机器一眼,不由得回想起他年轻时的光景。那时,布拉格街头的积雪是由失业工人把它堆成了堆运出去的,他们的衣服又单薄又破烂,双手冻得又红又硬,脚 上是粗笨难看而又不合脚的木底鞋子。 安东尼今天分外匆忙。他和玛尔妲约好一块儿去新的人民剧院看话剧《时间的脚步》。这个剧今天是演到第七十场了。 现在是六点十分,他在自己的卡尔拖拉机工厂下了班,匆匆忙忙地洗了个脸,就跑出了工厂的大门。他需要跑回家一趟,洗个澡,刮刮脸,换上休息时穿的衣服,但主要是买戏票。他犯了个不可原谅的错误——在头一天没有关心戏票的事,所以现在总是放心不下:万一全部戏票被抢购一空,弄得他和玛尔妲进不去了戏院,那可怎么办! 在地下铁道的车站,他坐上了开往他住的德伊维茨区的“B”号列车。从前,这里只是一些富翁,在石砌院墙后面的花园中,耸立着两层楼的私邸。现在这里住的是劳动人民了。崭新的大楼里是舒适的住宅。楼是这样高,需要把头仰得高高的,才能看到最上一层。 安东尼跳上了电梯,按了一下十五层楼的电钮。 “自己的错!”他责骂着自己,“没有事先把票买好,现在只得拼命地赶了。”“我也没有错在哪儿去,”他内心的另一种声音申辩着,“难道我关心的事情还少吗?特别是自从工厂委员会委托我在俱乐部里建立电影院以来。”上星期,为了这个问题他已经开了三个会:一是工会会议,另一个是文娱委员会会议,第三个是和建筑师联合开的会。“瞧着吧,丹达,可不要丢脸,我们的电影院在各方面都应当是最最漂亮的。”同志们要求着他。 在地下铁道里,安东尼遇见了从前朋友别比克。和蔼可亲的、活泼愉快的别比克,圆圆的面孔,闪射着儿童般的目光。他们亲热地互相握手。别比克早先是林霍佛里男爵的工厂里当炼钢工人,熟悉和热爱自己的事业;此外,他还是航空体育的热心参加者,是工厂里航空组的组长,并且创造了一些记录。 “我可以告诉你一个新消息,丹达。下周我们工厂委员会就要得到一架飞机!美丽非凡的飞机双发动机的复翼飞机!四百五十匹马力!问题不是飞机,而是欢乐!理想!” 安东尼微笑道:“我敢打赌,别比克,你一定在打算亲自驾驶新飞机来试飞。” “当然是这样,这没有什么可猜三猜四的!” “要谨慎小心!现在你听听我的新闻吗。我们拖拉机工厂批准了修建雄伟堂皇的电影院计划。我们决定把电影院命名为弗·恩格斯。春天,再过三个月,我们就要动工了。你来看第一次上演吧。你会看到这将是一座什么样的大厅啊!戏院到了,我下车了,祝你健康!” “祝你成功!” 安东尼登上自动电梯,急忙奔往戏院的售票处。售票处前面是一条长蛇了。“这就是说票还有。”他高兴地想着,排上了队。许多思想挤在他头脑中。他想道:“这个别比克真棒。真是个好动的小伙子!但不管怎么说,我的电影院总比他的双发动机飞机还有趣。说句玩笑说,要建立一个模范电影院!但要知道电影院落成后,就要产生节目问题。这可不是这样简单的,我们将来只上演最精彩、最优秀的片子。严肃的、阐明问题的片子和轻松的、使人感到愉快的片子的比例,是需要好好考虑的;而四百五十匹马力的飞机……也是需要的玩艺。我们俱乐部应当关心这样的一个‘理想’——用别比克的话说。” “接着,不可避免地会产生一个问题:挨着卡尔拖拉机工厂要修建一个新机场。把现在的机场重新装备一下,和工厂的运动场连在一起。那末运动场将会容纳十二万观念。但是,很快这个运动场对布拉格来说,对我们日益发展、繁荣着的首都来说又将显得小了……多少要关心的事情啊……”想到这儿,安东尼叹了口气,突然之间“关心”这个字眼所引起的一九三六年时的思想和心情涌进脑际。那时对希特勒的恐惧还笼罩着欧洲呢。 的确,当时是个黑暗时期,工人阶段的生活条件是艰苦痛苦的。有工作就算是幸福。工作的利润,别人装进了口袋。要是这点“幸福”丧失了,一个人就会常常没犯任何过错而失了业,变成失业统计表中不知其为何物的号码、数字,再不被当人看待了。但就是对于有工作的人来说,生活条件又是怎样呢?工人们住在破旧的陋室茅舍中;在伊诺尼茨城郊,人们象野兽似地居住在窑洞里…… “你要什么样的票,同志?”他听到一个人的声音。 票?什么样的票?他竟这样奔入了回忆的世界,遗忘了世上的一切;而现在,他又怀着多么愉快的心情回到了现实世界! “请给两张楼上座位埃着的票。”他手中是戏票,心中是欢乐。 现在玛尔妲就要来了,她将会非常满意。安东尼出来到了街上,走近售报处买了一张《布拉格晚报》,开始走马观花地看了看报纸的大标题。 “红色造纸工人巨型联合工厂在斯洛伐克开工!”“沙贝里茨一千座新房屋的设计!”“科拉德诺冶金工厂完成了生产计划的百分之一百五十八!”“努塞多尔林纳桥落成通车!”“捷克斯洛伐克工人图书馆已达二万处!” 安东尼想着图书馆的数目,认定图书馆也许就如在布拉格的七十座戏院一样,还嫌不够用。正在这时,玛尔妲走来了,他们来到自己的座位坐下,话剧开演了。 戏的主演是一个医生。他设法找寻延长寿命的途径。全场观众怀着焦急的心情注视着一幕一幕地发展下去。“生活——这是多么美妙啊!”他俩想着。“对于那些对生活有兴趣,并且生活得很好的人们来说,寻常平庸的延长寿命是不够的。”接着安东尼又回忆起了一九三六年的冬天,当时捷克斯洛伐克和其他资本主义国家的许多劳动人民不时想着:“总起来说是不是值得活下去?因为生活中有的只是一个痛苦。” 在幕间休息的时候,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玛尔妲。他们争先回忆着过去幻想着比幸福的现在将更美妙万倍的未来。 安东尼说: “我非常想活到现在我们仅能幻想的一切变成现实的时候。我想,人们在共产主义社会时将是另一个样子。他们的心会永远年轻。很遗憾,在我们心中,还有不少沉痛的旧时代的痕迹。” “不,”玛尔妲说,“不要这样说,丹尼克!我衷心地希望在我们死后活在世界上的人们能够象我们这样的心肠,能有象我们这样的感情。想想看吧,我们曾生活在抑郁沉闷、充满恐惧的时代;但是,我们没有向恐惧投降,我们没有感到恐惧。时代愈艰苦难熬,我们愈坚强不屈。我们是勇敢的,丹尼克,我们一刻也没有怀疑过我们必将胜利,虽然,还远不是在任何时候都能想象得出,在我们胜利之后,我们的国家将是什么样子。” 他们步行回家,沿着华丽的、闪耀着柏油光辉的街道。十二月的新鲜空气散播蓬勃的朝气。虽然时间已经不早,但到处还是人来人往,生活沸腾着。安东尼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也许,你是对的,玛尔妲……我想到了自己和一九三六年的同志们,恰恰在圣诞节那天,有一个同志到隐蔽的地方来,带给我们一张报纸,共产党的报纸。报纸上登着一个故事,这故事我记得很清楚,题目叫做《乐观的故事》这个故事的开头是极其平凡的字句:‘十二月的白雪,密集片片地飘落在节日热闹的布拉格街头。’接着描写的是光辉的、公正的、美妙的生活。我们未来的、指日可待的未来的生活。”说着,安东尼笑了起来,“我确切地知道,在这个故事中,每一个字都是真理,但是,怀疑主义都却认为活不到这美妙的时候……”蟋蟀在黄昏时的第一支歌是犹疑、低沉而粗糙的。他转调了,他向自己学习,跟着,一点一点地升到正确的音高上去,仿佛在寻找切合那时空的和谐。忽然间,当透明的天空中星星都出来的时候,他的歌声便获得了一种旋律式的甜蜜,像随意摇荡的钟声。 蟋蟀之歌 ——希门尼斯 晚间散步的时候,柏拉特罗和我都非常熟识蟋蟀的歌声。蟋蟀在黄昏时的第一支歌是犹疑、低沉而粗糙的。他转调了,他向自己学习,跟着,一点一点地升到正确的音高上去,仿佛在寻找切合那时空的和谐。忽然间,当透明的天空中星星都出来的时候,他的歌声便获得了一种旋律式的甜蜜,像随意摇荡的钟声。 清新的紫色的凉风来了又走了,夜的花朵在尽情开放,在天地交会的蓝色田畴上,一种圣洁的精华正飘过平原。蟋蟀的歌愈唱愈开心,响彻整个村野,像影子的声音。他再也不犹疑,再也不沉默了。就像把自己流淌出来一样,每一个音符都是另一个的双生兄弟,有一种黑水晶似的血缘关系。 时光安祥地度过。世界上没有战争,工人酣睡着,远处天空的景象到达了他的梦境。在爬山虎丛中,靠着墙边也许有狂恋着的情人,眼神与眼神正互相交融。小块地上盛开的豆花,向城镇吹送着轻柔的芬芳的消息,这种消息,仿佛来自一个无拘无束,心灵开放而感情微妙的青春期少年。青青的麦子,摆动在月光中,迎风而叹息,在晨早两点、三点、四点的时刻。蟋蟀的歌声中一度唱得那样悠长,现在却消逝了。 又唱起来了!啊,那清晨的蟋蟀之歌!我和柏拉特罗冷得抖,正沿着那露水凝霜的小径回家睡觉。月正落,红而渴睡。现在,那歌声正为月色而步履浮荡,为星辉而沉醉欲睡,浪漫、神秘而丰盛。然后是那一大片令人沮丧的云,镶着悲哀的紫色的边,缓缓地把白天从海面上拉上来。 人类感受过的最大欢乐之一是:迅速逃到无知中去追求知识。无知的巨大乐趣,归根结蒂,是提高问题的乐趣。 无知的乐趣 ——林德 同一个普通城里人在乡下散步——也许,特别是在四月份或五月份——而不对他的无知的领域象海洋那样宽阔感到惊讶是不可能的。一个人在乡下散步而不对自己的无知的领域象海洋那样宽阔感到惊讶是不可能的。成千上万的男女活着然后死去,一辈子也不知道山毛榉和榆树之间有什么区别,不知道乌鸦和画眉的啼鸣有什么不同。很可能,在一座现代化的城市里,能够辨别乌鸦和画眉的啼鸣的人是例外。这并不是因为我们没见过这些鸟,而仅仅是因为我们没有注意到它们。我们整整一生都有鸟生活在我们的周围,然而我们的观察力是如此微弱,以致我们中间许多人弄不清楚苍头燕雀是否会唱歌,说不出布谷鸟是什么颜色。我们象孩子似的争论布谷鸟是否飞的时候总是唱歌还是仅仅有时候在树枝上唱歌,争论查普曼的下面两行诗是根据他的想象呢还是根据他对大自然的认识的: 当布谷鸟在翠绿的橡树杯中歌唱, 初次使人们在明媚春天心花怒放。 然而,这种无知并不完全是可悲的。从这种无知我们可以得到有所发现的乐趣,这种乐趣是经常的。只要我们是足够无知的,那么每年春天,大自然的每一个事实就会来到我们面前;而每个事实的上面还带着露水。如果我们活了半辈子还从来没有见过布谷鸟,而且只知道它是一个流浪者的声音,那么当我们看到它因为深知自己的罪过而从一座树林匆匆忙忙地飞逃到另一座树林时,我们是特别地高兴的;我们对布谷鸟在敢于降落到枞树山坡(那里可能有复仇者潜伏着)之前,象鹰那样在风中停住,长长的尾巴颤抖着的样子,也特别地高兴。假装说博物学家在观察鸟类生活中并无乐趣将是荒谬的,但他的乐趣是稳定的,同生平第一次看见布谷鸟的人的最初兴奋心情相比,几乎是一种理智的、缓慢沉重的消遣;而且瞧吧,世界给变成新的啦。 而,至于这点,甚至是博物学家的幸福在某种程度上也依靠他的无知,无知给他留下这类新天地让他去征服。他可能在书本上已经达到了知识的顶峰本身,但,在他用自己的眼睛证实每一个光辉的细节之前,他仍然感到是半无知的。他希望亲眼看见雌布谷鸟一种罕见的情景!——在地上下蛋然后用嘴把蛋叼到窝里(在这窝里注定要发生杀害幼鸟的事件)去。他将一天又一天地坐在那里,望远镜紧贴着眼睛,为的是亲自确定或驳斥这样的说法,说布谷鸟确实是在地上而不是在窝里下蛋的。而,如果他是十分有幸竟然发现了这种最遮遮掩掩的鸟在下蛋,那么也仍然有其它领域在等待他去征服,有一大堆有争论的问题等待他去解答,例如布谷鸟的那只蛋的颜色是否同窝里(布谷鸟把它的那只蛋遗弃在这窝里)的其它蛋的颜色总是相同的。无疑,科学家们迄今没有理由为他们昏过的无知而哭泣。要是他们似乎什么都懂,那么这仅仅是因为你我几乎什么都不懂。在他们发掘出的每一个事实下面总是有一笔无知的财富在等待着他们。他们将永远不会比托马斯·布朗爵士更多知道塞壬唱给尤利塞斯听的是什么歌。 我把布谷鸟请了进来作为例子来说明普通人的无知,这并不是因为我可以就这种鸟作权威性的发言。理由仅仅是因为我曾经在一个似乎受到过非洲所有布谷鸟的侵袭的教区里度过春天,我从而认识到,对它们,或者任何一个我遇见过的人,是了解得十分十分少的。但你的和我的无知并不局限于布谷鸟。它涉及所有上帝创造出来的东西,从太阳和月亮一直到花卉的名字。我曾经有一次听到一位聪明的太太问,新月是否总是在相同的星期几出现。她补充说也许最好是不知道。因为,如果人们事先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天上的哪个地方能够看见新月,那么它的出现总会给人带来意外的愉快。然而,我想,即使对那些熟悉新月的活动时间表的人们,新月也总是出乎意料地来到的。我们并不会因为我们对一年四季的职司有足够的知识,知道要在三月或四月,而不是在十月里,去找报春花,而在发现一株早开的报春花时就不那么高兴。我们也知道苹果树是在结果子之前而不是在结果子之后开花的,但当五月份我们到一家果园去度假日时,这并不会减少我们对假日之美妙所感到的惊讶。 也许,与此同时,每年春天重新温习许多花卉的名字会有一种特殊的愉快。这就象重读一本人们几乎已经忘记了的书一样,蒙田告诉我们说,他的记忆力非常糟糕,糟到每次读一本旧书就好像以前从来没有读过这本书一样。我自己就有一个不可捉摸的、有漏洞的记忆力。我甚至能够读起《哈姆雷特》和《匹克威克外传》来好像是在读新作家油墨未干的作品一样,因为在一次阅读和另一次阅读的间隔中间,这些书的内容有那么多都消失了。这些时候,这样一种记忆力是一种苦恼,特别是如果你热爱准确性的话。但这种情况只会发生在当生活(除娱乐之外)另有其目的时候。就纯粹给人以享受这方面来说,坏的记忆力值得提一提的地方也并不见得比好的记忆力少。一个记忆力坏的人可以一辈子继续不断地阅读普鲁塔克的作品和《天方夜谭》。就象一群羊一个接一个地从树篱的缺口跳过去不可能不在荆棘上留下几撮毛一样,很可能,即使在记忆力最坏的脑子里也会留下零星片断的东西。但是羊本身逃出去了,那些大作家也以同样的方式从一个懒惰的脑子里跳出去了,留下来的东西真够少的。 而,如果我们能够把忘记掉的话,那么当一年十二个月一旦过去之后,要把这些月份和它们向我们说明的问题忘掉是同样容易的。仅仅在一刹那间我告诉自己,我熟悉五月就象熟悉乘法表一样,并且我能够通过一场关于五月的花卉、这些花卉的样子和它们的顺序的考试。今天我能够满怀信心地断言:金凤花有五个花瓣。(或许是六个?上个星期我是知道得很肯定的。)但明年我将很可能忘记了我的算术,并且可能得再学习一次以免把金凤花同白屈菜混淆起来。再一次我将通过一个陌生人的眼睛把世界看到是一个花园,美丽如画的田野将出乎意料地使我大吃一惊,我将发现自己在问自己,宣称雨燕(那只黑色的被夸大了的燕子;然而,可又是蜂鸟的亲属)永远不落下来栖息。哪怕是在一个鸟窝上也不落下,而是在夜间消逝在高空的是科学呢还是无知。我将带着新的惊讶了解到唱歌的布谷鸟是雄的而不是雌的。我也许要再学习一遍以免把狗筋曼叫做野天竺葵,也许要再学习一遍去重新发现秦皮树在树木的成规中是来得早的还是来得晚的。一位当代的英国小说家曾经有一次被外国人问到,到英国,最重要的庄稼是什么,他毫不犹豫地回答:“黑麦”。象这样的完全的无知,在我看来似乎带有豪言壮语的味道;但是,即使是不识字的人的无知也是巨大的。使用电话机的普通人解释不了电话机是怎样工作的。他把电话、火车、铸造排字机、飞机视为理所当然的东西,正象我们的祖先把福音书中的奇迹视作理所当然的东西一样。对这些东西,他既不怀疑也不理解。我们每一个人好像只是调查了一个小圈子里面的事实并把这些事实变成了自己的。日常工作以外的知识被大多数人看做是华而不实的东西。然而我们还是经常对我们的无知作出反应,加以反对的。我们不时地唤起自己并思考。我们喜欢对什么事情都思考——思考死后的生活或思考那些象据说曾经使阿里斯多德感到困惑的问题——“为什么从中午到子夜打喷嚏是好的,但从半夜到中午打喷嚏则是不吉利的”——人类感受过的最大欢乐之一是:迅速逃到无知中去追求知识。无知的巨大乐趣,归根结蒂,是提高问题的乐趣。已经失去了这种乐趣的人或已经用这种乐趣去换取教条的乐趣(这就是回答问题的乐趣)的人,已经在开始僵化。人们羡慕象乔伊特那样爱一问到底的人,他在六十岁之后还坐下来学习生理学。我们中间的大多数人在到达他这个年龄以前很久就已经失去了无知感。我们甚至对他们象松鼠那样积攒的一点知识感的自负,并把不断增长的年龄本身看做是无所不知的源泉。我们忘记了苏格拉底之所以以智慧闻名于世并不是因为他无所不知而是因为他在七十岁的时候认识到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希望虽然常受人欺骗,但却非常必要,因为,希望本身就是幸福,尽管它常遭挫折,但这种挫折毕竟不比希望破灭那样可怕。 快乐的期待 ——撒缪尔·约翰逊 最明亮的欢乐火焰大概都是由意外的火花点燃的。人生道路上不时散发出芳香的花朵,也是从偶然落下的种子自然生长起来的。 设计一场欢乐是难如愿的。如把一些有聪明才智的人士和妙趣横生的幽默家,从遥远方邀请来会聚一堂。他们一到便会接受赞赏者的欢呼与喝采。然而他们面面相觑,沉默吧,心中有愧,说话吧,又有点顾虑;人人都觉得不大自在,终于愤恨起给自己施加痛苦的人了,乃决意对这种毫无价值的欢乐聚会表示冷漠态度。酒,可以燃烧起人的仇恨,也可以把阴郁变成暴躁,直到最后大家都弄得不欢而散为止。他们退到一个较为隐蔽的地方去发泄自己的愤慨,但谁知又在那儿被人们注意地听见了,于是他们的重要性又得以恢复,他们的性情也变好了,便用诙谐的言行,使整个夜晚充满喜悦。 快乐总是一种瞬时印象产生的结果。最活跃的想象,有时在忧郁的冷淡影响下,也将全变得呆钝;但在某些特殊场合,又需要诱发心情突破原来的境界,驰骋放纵。这时就用不着什么非凡的巧妙言辞,只消凭机遇就行了。因此,才智和勇气必定满意地与机遇共享荣誉。 其他种种快乐同样也是不可确知的。心境不佳的补救方法一般就是变换环境;差不多每个人都经历过旅行的快乐,就是这种快乐使期待得到满足。从理论上说到这一点,对旅行的人来说是没有什么困难的。阴影和阳光由他任意支配,他无论歇于何处,都会遇上丰盛的餐桌和快活的容颜。在出发日期到来以前,他便一直沉溺于这些向往之中。然后他雇了四轮旅行马车,开始朝着幸福的境界前进。 才走几里路,他就得到教训,知道行前是想象得太美了。路上风尘仆仆,天气十分闷热,马跑得慢,赶车的又粗暴野蛮。他多么渴望午餐时刻的到来,以便吃饱了休息。但旅店拥挤不堪,他的吩咐也无人理睬。他只好将令人倒胃口的饭菜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然后上车继续赶路,另寻快乐。到了夜晚,他找到一间较为宽敞的住所,但是,总比他预期的要坏。 最后他踏上故乡的土地,决意走访故旧谈心消遣,或以回忆青梅竹马的情景为乐事。于是他在一个朋友家门口停下来,打算以出人意料的拜访来得到乐趣。可惜,他要不是自报家门,主人就不认识他了。经过一番解释,主人才记起他来,他自然只能受到冷淡的接待和礼节上的宴请,于是他不得不匆匆告辞,另访一位友人。不料那位朋友因事外出,远走他方,眼见房屋空空,只好怅然离去。这种意料不到的失望真叫人懊恼不已,原因在于未能预见到。后来他又走访了一家,那家人因不幸的事个个愁容满面,甚至都把他视为讨厌的不速之客,好像认为他不是来拜访的,而是来奚落他们的。 找到预期要找的人或地方很不容易。凭借幻想和希望绘出美好画景的人,将得不到什么快乐;希望作机智谈话的人,总想知道他的声誉应归功于什么私见。希望虽然常受人欺骗,但却非常必要,因为,希望本身就是幸福,尽管它常遭挫折,但这种挫折毕竟不比希望破灭那样可怕。我的菜园只是施舍,不求报偿,我看见蜜蜂一群一群地吸饱了花露随风飞去了,我很乐于布施,因为天下一定有人能吃到它们的蜜。人生的辛酸多矣,天下能多一点蜜糖,总是好事。 劳作的乐趣 ——霍桑 满山豆苗,穿土而出。或者一排早春的豌豆,新绿初着,远远望去,刚好是一条淡淡的绿线——天下没有比这更迷人的景致了。稍后几个星期,豆花怒放,蜂雀飞来采蜜,——天使般的小鸟,竟飞到我的玉液杯琼浆盏里来吸取它们的仙家饮食,我看了心里总是十分快乐。夏季黄瓜的黄花总吸引无数的蜜蜂,它们探身人内,乐而忘返,也使我非常高兴,虽然它们的蜂房在何处我并不知道,它们采得花露所酿成的蜜我也吃不到。我的菜园只是施舍,不求报偿,我看见蜜蜂一群一群地吸饱了花露随风飞去了,我很乐于布施,因为天下一定有人能吃到它们的蜜。人生的辛酸多矣,天下能多一点蜜糖,总是好事。我的生活也似乎因此甜蜜一点了。 讲起夏季南瓜,它们各种不同的美丽形体,实在值得一谈,它们长得如瓮如瓶,有深有浅,皮有一色无花的,也有起纹如瓦楞的,形体变化无穷,人的双手从来没有塑造过这样的东西,雕刻家到南瓜田去看一看,一定可以学到不少知识。我菜园里的100个南瓜,至少在我眼里看来,都值得用大理石如是雕刻,永久保存。假如上帝多给我些钱(不过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一定要定做一套碗碟,材料用金子,或者用顶细洁的瓷土,形状就模仿我亲手种植出来的藤上的南瓜;这种碗碟拿来装蔬菜,更有相得益彰之妙。 我在菜园里辛勤工作,不过满足我严格的爱美之感而己。冬季南瓜虽然长了一根弯脖子,没有夏季南瓜好看,可是看它门从小而大的生长,自有一种快慰之感:瓜初结时,仅是小小团,花的瓣还依附在外,曾几何时,成了圆圆的大个儿,头部还钻在叶子里不让人见,可是黄黄的大肚子挺了起来,迎接中午时分的太阳。我凝神注视,心里觉得,凭着我的力量居然做了件很有意义的工作:世界上因此增添了新的生命。别看南瓜那么蠢然无知,它们有它们的生命,你的手可以摸得出来,你的心可以体会得到,你看见了心里就会觉得高兴,白菜上是这样——尤其是早熟的荷兰白菜,它的腰围大得可怕,最后常常连心脏都会大裂出——我能够参与天地造物之功,栽培出这样大的白菜,心里不由会觉得自豪。可是最大的乐趣还是在最后:一盘一盘的蔬菜,热气腾腾地摆在桌上,我们就像希腊神话中的萨腾大神一样,把自己的孩子吃下肚中去了。 如果这世上有太多无可争论的意义(天使之统治),人们就会被重担压垮;如果这世上失去了所有的意义(魔鬼之统治),生活一样会变得令人无法忍受。 不同的笑 ——米兰·昆德拉 那些人认为魔鬼是罪恶之徒和天使是善之战士的人是受了天使的蛊惑。显然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一方面,天使们不是善之徒,而是神所创造的。另一方面,魔鬼们否认一切上帝的领域里的合理的意义。如众所周知的,支配世界的两大力量是魔鬼和天使。但世界上善的一方并不是一定要比后者占优势(像我小朋友时候就这么以为)。而只要求在权力上有某种程度的制衡作用。如果这世上有太多无可争论的意义(天使之统治),人们就会被重担压垮;如果这世上失去了所有的意义(魔鬼之统治),生活一样会变得令人无法忍受。 如果突然间一些事情失去了它们的既定意义、失去了表面的既定规格(一个在莫斯科受过马克思主义训练的人信上了占星术),那会使我们忍不住要笑的。所以说,最初的笑是属于魔鬼的范畴。它带着某种程度的不良意识(一些事情的结果与原先所希冀的不符),可是随之而来的也可能是某种程度的解脱(事情本身看起来比外表要松散一些,在处理它们的时候,我们有比较多的自由,我们不会被它们的严重性压得喘不过气来)。 当天使第一次看到魔鬼的笑的时候,他恐慌极了。那是在一群人聚集的餐桌上,一个接一个的天使跟魔鬼笑了起来,足见笑是很有感染力的。天使知道得很清楚这是对上帝的不敬,是笑他所做的那些神奇的事情。天使知道应该立刻采取行动,但是自己能力有限,苦无对策,只好以牙还牙。天使张开嘴,发出了一声不稳定的、呼吸般的声音,是属于他的声域的高音阶,且赋予相反的意义。如果魔鬼的笑是意味着万事万物的无意义,那么天使的叫则是为了世上万事万物之有条理、构想完善、美好和明智而欢呼。 魔鬼和天使就那么面对面地站在那儿,张着嘴,两者都发出大同小异的声音,可是本质各异——完全背道而驰。当魔鬼看见天使在笑,于是他笑得更厉害、更大声、更开朗了,因为笑着的天使是无比的可笑的。 可笑的笑如大灾难一样不可思议,即使如此,天使们还是从那儿得到了点儿什么。我们被他们的骗局所愚弄,他们模仿的笑和真正的笑(魔鬼的)用了同一样字。现代人不知道原来这两种外表看起来相同的笑是具有截然不同的含义的。是两种不同的笑,可是我们没有不同的字来区别它们。 完美与人的形体之间有一种基本的联系。但是等到实际的人登场时,如果发生的事情并不能使这期望实现,我们的理智就会立刻看出那矛盾,表现在外的就是肌肉感的刺激——笑。 为何可笑 ——爱默生 一切笑话、一切喜剧的本质似乎是:若隐若显,然而却是诚实的、善意的。我们假装要做什么事,却不去做,一方面仍旧在那里大声嚷着要做。智力遇到了阻碍,期望遇到了失望,智力的连贯性被打断了,这就是喜剧,而它在形体上表现出来,就是我们称之为“笑”的那种愉快的抽搐。 除了极少数的例外——几种鸟兽的诡计——自然界里没有半幻半真,没有似隐似现,直到人类出现。没有知觉的生物才执行智慧的全部意志。一棵橡树或是栗树从来不去做它不会做的事,即使在植物界确实有一种现象,我们称它为“停止发育”,但那也是大自然的一种作用,从智能方面看来,它同样完整,在各种不同的境况下完成了更进一层的作用。同样的规则也适用于兽类。它们的活动显示出永远正确的见识。但是人,因为有理性,他能观察到一件事物的全部与部分。理性是全部,而一切其它的东西都是部分。整个大自然对于整个思想都是适合的——也可以说,对于理性是适合的。但是你把大自然的任何一部分分开来,试着将它单独看做大自然的全部,那就是荒诞感觉的起源。幽默——那永久的游戏体贴地、和蔼地观看着每一件事,超然地,就像你看见一只老鼠,将它与永恒的整体比较。你欣赏每一个自满的生物在毫无情义的宇宙内顾盼自若的姿态,为它祝福,然后遗开它。某人的形体,一匹马、一个萝卜、一只面粉袋,一把伞——任何事物,你将它与一切事物的关系隔离开来,默想它单独地站在绝对的大自然里,它立刻变成喜剧性的。无论多么有用,多么可尊敬的品质,都不能将它从滑稽的局面中挽救出来。 因为人有理性——也就是那“整体”——所以人的形体是完整的表示,向我们的幻想力暗示真与善的完美,用反衬的方法暴露出任何半隐半显的、不完全的东西。完美与人的形体之间有一种基本的联系。但是等到实际的人登场时,如果发生的事情并不能使这期望实现,我们的理智就会立刻看出那矛盾,表现在外的就是肌肉感的刺激——笑。艺术品的意义并不在于它提供了大量的快感,而在于它使我们在欣赏中得到彻底的满足,因此艺术品激发了我们的情感并使我们内心燃起的每种追求都得到满足,这毋宁说是既愉悦了感官又丰富了内心。 愉悦 ——威廉·狄尔泰 如果我想通过一位伟大的创造性人物的眼睛,也可以说是通过其灵魂洞察现实世界,那我就会领略到伟大的景观、崇高的生命或道德行为。我的力量就会以更加强烈的方式增长,我的一切感官、内心以及精神力量都被唤醒、刺激、升华,同时对它们的需求不会超出我的能力,因为我只是处于一种模仿状态,当我观看席勒的一出跃动着强大意志的戏剧时,我必须将自己提高到一种类似的水准。同时,审美愉悦的各个组成部分进入艺术品的接收过程。博克、休谟以及费希纳都在其美感分析中解析过这些组成部分,它们在所谓概括性接收过程中融为一体。它们不仅通过增添新的愉悦成分来促进这种快乐,而且更多地是均匀地、彻底地满足内心世界的一切成分,使内心得到一笔来源丰富且无可穷尽的财富,这如同由无数小溪汇集成的山洪。 因此,艺术品的意义并不在于它提供了大量的快感,而在于它使我们在欣赏中得到彻底的满足,因此艺术品激发了我们的情感并使我们内心燃起的每种追求都得到满足,这毋宁说是既愉悦了感官又丰富了内心。一部艺术品如果能在不同时代、不同民族的人那里引起持久的、彻底的满足,就算是第一流的。衡量艺术品的艺术性和价值只是取决干这种作用,而不是作品必须实现的“美”的抽象概念。美学和艺术批评把这个僵死的“美”的概念推上艺术理论的宝座已经太久了。同样,将艺术品产生的快感进行孤立的考察也无法让人理解作品的意义。只有从艺术家天然强健的伟大心灵的影响出发,从充分把握了其意蕴的现实对由各色人组成的、能被伟大事物吸引的公众的影响出发,艺术对于人类的伟大而神圣的意义才可能被理解。人们才会懂得伟大的艺术品为何可以提高认识能力,丰富内心,使内心得到宣泄和净化。人类最好的定义该是:他是能反省的创造物,能在有关的宇宙环境中看清自己。 幽默 ——康罗·洛伦兹 有一种特殊敌人,如果说他值得我们爆笑式的攻击,那是绝对的谎言。世界上几乎再没有其他事比下述行为更令人鄙夷而且急于将它立即消灭:故意捏造一些理想目标,以便引诱人们的热情去实现阴谋者的目的。幽默是最佳的测谎计,它用朴实的察觉力,发现虚设理想的金玉外表和伪装热心的虚情假意。世界上再也没有比突然撕去虚伪假面具的事更令人忍俊不禁的了。当外表的浮夸突然被揭穿时,当充满傲气的气球突然被刺破而爆出大声回响时,我们可以因突然解除紧张状态而纵情大笑。但这种完全无法控制地把本能的运动模式释放出来的例子非常少。 负责任的道德不仅赞许幽默的效果,而且还替它找了强力的支持者。所谓讽刺,根据《简明牛津字典》的定义,是一种指责流行的恶行和愚蠢的诗文。其说服力在于它诉诸的方式,它使得因怀疑和诡辩而对任何正确的道德教诲充耳不闻的人能听到它的声音。换句话说,讽刺就是适于今日的教训。 假如幽默对于荒诞的理想而言,就像是理性道德的有力联盟,那么,它对于自我嘲讽就更是如此了。今天,我们无法容忍浮夸或伪善的人,因为我们希望每个有知识的人都有些许的自我嘲讽精神。的确,我们感到一个绝对严肃待己的人是不具人性的,这种感觉以坚实的根基为依据。这种被德国人称之为“动物的严肃性”的特色就是目前自大妄想者的特点,事实上,我怀疑那是原因之一。人类最好的定义该是:他是能反省的创造物,能在有关的宇宙环境中看清自己。骄傲是阻止我们见到真我的主要障碍。而自欺则是骄傲的忠实仆人,我坚信赋有足够幽默感的人较不会落到自我幻象的陷阶中,因为一旦掉进,他就禁不住会察觉出自己是一个多么浮夸的笨人。我相信假如我们对自己的幽默局面有真正敏锐的领悟力,那么这些敏锐的观念必定是最能够使我们诚实待已,而且是让我们实现理性道德的重要诱因。幽默与道德有令人惊异的相似之处:两者都阻止了逻辑上的不协调与一致。与理智作对不但不道德,而且很滑稽。因为那常成为极端的荒谬!“你不可以欺骗自己”应该是所有戒律中的第一条。你越能服从理性,你也就越能诚实待人。感伤的华尔兹 读者精品·情感的永恒 感伤的华尔兹 太阳光漏过了院子里的树叶,一丝一丝的射进了水,照得缸里的水藻与游动的金鱼,和平时完全变了样子。 悲剧的出生 ——郁达夫 “丙申年,庚子月,甲午日,甲子时”,这是因为近年来时运不佳,东奔西走,往往断炊,室人于绝望之余,替我去批来的命单上的八字。开口就说年庚,倘被精神异状的有些女作家看见,难免得又是一顿痛骂,说:“你这丑小子,你也想学赵张君瑞来了么?下流,下流!”但我的目的呢,倒并不是在求爱,不过想大书特书地说一声,在光绪二十二年十一月初三的夜半,一出结构并不很好而尚未完成的悲剧出生了。 光绪的二十二年(西历一八九六)丙申,是中国正和日本战败后的第三年;朝廷日日在那里下罪己诏,办官书局,修铁路,讲时务,和各国缔订条约。东方的睡狮,受了这当头的一棒,似乎要醒转来了;可是在酣梦的中间,消化不良的内脏,早经发生了腐溃,任你是如何的国手,也有点儿不容易下药的征兆,却久已流布在上下各地的施设之中。败战后的国民——尤其是初出生的小国民,当然是畸形,是有恐怖狂,是神经质的。 儿时的回忆,谁也在说,是最完美的一章,但我的回忆,却尽是些空洞。第一,我所经验到的最初的感觉,便是饥饿;对于饥饿的恐怖,到现在还在紧逼着我。 生到了末子,大约母体总也已经是亏损到了不堪再育了,乳汗的稀薄,原是当然的事情。而一个小县城里的书香世家,在洪杨之后,不曾发迹过的一家破落乡绅的家里,雇乳母可真不是一件细事。 四十年前的中国国民经济,比到现在,虽然也并不见得凋敞,但当时的物质享乐,却大家都在压制,压制得比英国清教徒治世的革命时代还要严刻。所以在一家小县城里的中产之家,非但雇乳母是一件不可容许的罪恶,就是一切家事的操作,也要主妇上场,亲自去做的。象这样的一位奶水不足的母亲,而又喂乳不能按时,杂食不加限制,养出来的小孩,哪里能够强健?我还长不到十二个月,就因营养的不良患起肠胃病来了。一病年余,由衰弱而发热,由发热而痉孪;家中上下,竟被一条小生命而累得精疲力尽;到了我出生后第三年的春夏之交,父亲也因此以病以死;在这里总算是悲剧的序幕结束了,此后便只是孤儿寡妇的正剧的上场。 几日西北风一刮,天上的鳞云,都被吹扫到东海里去了。太阳虽则消失了几分热力,但一碧的长天,却开大了笑口。富春江两岸的乌桕树,槭树,枫树,振脱了许多病叶,显出了更疏匀更红艳的秋社后的浓妆;稻田割起了之后的那一种和平的气像,那一种洁净沉寂,欢欣干燥的农村气象,就是立在县城这面的江上,远远望去,也感觉得出来,那一条流绕在县城东南的大江哩,虽因无潮而杀了水势,比起春夏时候的水量来,要浅到丈把高的高度,但水色却澄清了,澄清得可以照见浮在水面上的鸭嘴的斑杀。从上江开下来的运货船只,这时候特别的多,风帆也格外的饱;狭长的白点,水面上一条,水底下一条,似飞云也似白象,以青红的山,深蓝的天和水做了背景,悠闲地无声地在江面上滑走。水边上在那里看船行,摸鱼虾,采被水冲洗得很光洁的白石,挖泥沙造城池的小孩们,都拖着了小小的影子,在这一个午饭之前的几刻钟里,鼓动他们的四肢,竭尽他们的气力。 离南门码头不远的一块水边大石条上,这时候也坐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头上养着了一圈罗汉发,身上穿了青粗布的棉袍子,在太阳里张着眼望江中间来往的帆墙。就在他的前面,在贴近水际的一块青石上,有一位十五六岁象是人家的使婢模样的女子,跪着在那里淘米洗菜。这相貌清瘦的孩子,既不下来和其他的同年辈的小孩们去同玩,也不愿意说话似的只沉默着在看远处。等那女子洗完。菜后,站起来要走,她才笑着问了他一声说:“你肚皮饿了没有?”他一边在石条上立起,预备着走,一边还在凝视着远处默默地摇了摇头。倒是这女子,看得他有点可怜起来了,就走近去握着了他的小手,弯腰轻轻地向他下边说:“你在惦记着你的娘么?她是明天就快回来了!”这小孩才回转了头,仰起来向她露了一脸很悲凉很寂寞的苦笑。 这相差十岁左右,看去又象姊弟又象主仆的两个人,慢慢走上了码头,走进了城垛;沿城向西走了一段,但在一条南向大江的小弄里走进去了。他们的住宅,就在这条小弄中的一条支弄里头,是一间旧式三开间的楼房。大门内的大院子里,长着些杂色的花木,也有几只大金鱼缸沿墙摆在那里。时间将近正午了,太阳从院子里晒上了向南的阶檐。这小孩一进大门,就跑步走到了正中的那间厅上,向坐在上面念经的一位五六十岁的老婆婆问说: “奶奶,娘就快回来了么?翠花说,不是明天,后天总可以回来的,是真的么?” 老婆婆仍在继续着念经,并不开口说话,只把头点了两点。小孩子似乎是满足了,歪了头向他祖母的扁嘴看了一息,看看这一篇她在念着的经正还没有到一段落,祖母的开口说话,是还有几分钟好等的样子,他就跑入厨下,去和翠花作伴去了。 午饭吃后,祖母仍在念她的经,翠花在厨下收拾食器;随时有几声洗锅子泼水碗相击的声音传过来外,这座三开间的的大楼和大楼外的大院子里,静得同在坟墓里一样。太阳晒满了东面的半个院子,有几匹寒蜂和耐得起冷的蝇子,在花木里微鸣蠢动。靠阶檐的一间南房内,也照进了太阳光,那小孩只静悄悄地在一张铺着被的藤榻上坐着,翻看几本刘永福镇台湾,日本蛮子桦山总督被擒的石印小画本。 等翠花收拾完毕,一盆衣服洗好,想叫了他再一道的上江边去敲濯的时候,他却早在藤榻的被上,和衣睡着了。 这是我所记得的儿时生活。两位哥哥,因为年纪和我差得太远,早就上离家很远的书塾去念书了,所以没有一道玩的可能。守了数十年寡的祖母,也已将人生看穿了,自我有记忆以来,总只看见她在动着那张没有牙齿的扁嘴念佛念经。自父亲死后,母亲要身兼父职了,入秋以后,老是不在家里;上乡间去收租谷是她,将谷托人去砻成米也是她,雇了船,连柴带米,一道运回城里来也是她。 在我这孤独的童年里,日日和我在一处,有时候也讲些故事给我听,有时候也因我脾气的古怪而和我闹,可是结果终究是非常痛爱我的,却是那一位忠心的使婢翠花。她上我们家里来的时候,年纪正小得很,听母亲说,那时候连她的大小便,吃饭穿衣,都还要大人来侍候她的。父亲死后,两位哥哥要上学去,母亲要带了长工到乡下去料理一切,家中的大小操作,全赖着当时只有十几岁的她一双手。 只有孤儿寡妇的人家,受邻居亲戚们的一点欺凌,是免不了的;凡我们家里的田地盗卖了,堆在乡下的租谷等被窃去了,或祖坟山的坟树被砍了的时候,母亲去争夺不转来,最后的出气,就只是在父亲像前的一场痛哭。母亲哭了,我是当然也只有哭,而将我抱入怀里,时用柔和的话来慰抚我的翠花,总也要泪流得满面,恨死了那些无赖的亲戚邻居。 我记得有一次,也是将近吃中饭的时候了,母亲不在家,祖母在厅上念佛,我一个人从花坛边的石阶上,站了起来,在看大缸里的金鱼。太阳光漏过了院子里的树叶,一丝一丝的射进了水,照得缸里的水藻与游动的金鱼,和平时完全变了样子。我于惊叹之余,就伸手到了缸里,想将一丝一丝的日光捉起,看它个痛快。上半身用力过猛,两只脚浮起来了,心里一慌,头部胸部就颠倒浸入到了缸里的水藻之中。我想叫,但叫不出声来,将身体挣扎了半天,以后就没有了知觉。等我从梦里醒转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一睁开眼;我只看见两眼哭得红肿的翠花的脸伏在我的脸上。我叫了一声“翠花!”她带着鼻音,轻轻的问我:“你看见我了么?你看得见我了么?要不要水喝?”我只觉得身上头上像有火在烧,叫她快点把盖在那里的棉被掀开。她又轻轻的止住我说:“不,不,野猫要来的!”我举目向煤油灯下一看,眼睛里起了花,一个一个的物体黑影,都变了相,真以为是身入了野猫的世界,就哗的一声大哭了起来。祖母、母亲,听见了我的哭声,也赶到房里来了,我只听见母亲吩咐翠花说:“你去吃夜饭去,阿官由我来陪他!” 翠花后来嫁给了一位我小学里的先生去做填房,生了儿女,做了主母。现在也已经有了白发,成了寡妇了。前几中,我回家去,看见她刚从乡下挑了一担老玉米之类的土产来我们家里探望我的老母。和她已经有二十几年不见了,她突然看见了我,先笑了一阵,后来就哭了起来。我问她的儿子,就是我的外甥有没有和她一起进城来玩,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还向布裙袋里摸出了一个烤白芋来给我吃。我笑着接过来了,边上的人也大家笑了起来,大约我在她的眼里,总还只是五六岁的一个孤独的孩子。中国方面这样辛苦的忍耐的工作着,无非是为着要感动日本,使它悔悟,使得远东永久和平,国际资本可以在这里分工合作。 苦闷的答复 ——瞿秋白 李顿报告书采用了中国“孙逸仙博士的国际合作开发中国的计划”,这是值得感谢的,——最近南京市各界的电报已经“谨代表京市七十万民众敬致慰念之忱”,称他“不仅为中国好友,且为世界和平及人道正义的保障者”。(三月一日南京中央社电) 然而李顿也应当感谢中国才好:第一,假使中国没有“孙逸仙博士的国际合作学说”,李顿爵士就很难找着适当的措辞来大示他的意思,岂非共管没有了学理上的根据?第二,李顿爵士自己说的:“南京本可欢迎日本之扶助以拒共产潮流”,他就唤应当时于中国当局的这种苦心孤诣表示诚恳的敬意。 但是事实上,李顿爵士最近在巴黎的演说(路透社二月二十日巴黎电),却提出了两个问题:一个是:“中国前途,似系于如何,何时及何人对于如此伟大人力予以国家意识的统一力量,日内瓦乎?莫斯科乎?”还有一个是:“中国现在倾向日内瓦,但苦日本坚持其现行政策,而日内瓦失败,则中国纵非所愿,亦将变更其倾向矣。”这两个问题都有点侮辱中国的国家人格。国家者政府也。李顿说中国还没有“国家意识的统一力量”,甚至于还会变更其对于日内瓦之倾向!这岂不是相信中国国家对于国联的忠心,对于日本的苦心? 为着中国国家的尊严和民族的光荣起见,我们要想答复李顿爵士已经好多天了,只是没有相当的文件。这使人苦闷得很。今天突然在报上发见了一件宝贝,可以拿来答复李大人:——这就是“汉口警部三月一日的布告”。这里可以找着“铁一样的事实”,来反驳李大人的怀疑。 例如这布告(原文见《申报》三月一日汉口专电)说:“在外资下劳力之劳工,如劳资间有未解决之正当问题,应禀请我主管机关代为交涉或救济,绝对不得直接交涉,违者拿办,或受人利用,故意以此种手段构成严重事态者,处死刑。这是说,外国资本家遇见“劳资间有未解决之正当问题”,可以直接任意办理,而劳工方面如此这般者……处死刑。我们中国的劳工,这样一来,就都变成了“用国家意识统一了的”劳工。因为凡是违背这“意识”的,都要请他离开中国的国家——到阴间去。李大人难道还能够说中国当局不是“国家意识的统一力量吗? 再则,统一这个“统一力量”的当然是日内瓦,不是莫斯科。“中国现在倾向日内瓦”——这是李顿大人自己说的。例如那布告上也说:“如有奸民流痞受人诱买勾串,或直受驱使,或假托名义,以图破坏秩序安宁,与构成其他不利于我国家社会之重大犯行者,杀无赦。”这是保障“日内瓦倾向”的坚决手段,所谓“虽流血亦所不辞”。而且“日内瓦”是讲世界和平的,所以中国两年以来都没有抵抗,因为抵抗就要和日本打仗,就破坏和平。直到“一二八”,中国不过装做挡挡炸弹枪炮的姿势,最近的热河事变,中国方面也同样的尽在“缩短阵线”。同时,中国方面埋头剿匪,已经宣誓在一两个月内肃清匪共,暂时不管热河。这是要证明“日本……见中国南方共产潮流渐起,为之焦虑”是不必的,日本很可以无须亲自出马。中国方面这样辛苦的忍耐的工作着,无非是为着要感动日本,使它悔悟,使得远东永久和平,国际资本可以在这里分工合作。而李顿爵士还要怀疑中国会“变更其倾向”,这就未免太冤枉了。 总之,“处死刑,杀无赦”是回答李顿爵士的怀疑的历史文件。请放心罢,请扶助罢。当时年轻不懂事,不懂得应该珍惜爱情。现在,我手里拿的已经是一片黄叶了…… 感伤的华尔兹 ——楚江南 绿阴葱茏的林阴道。一位老妇人坐在长凳子上。走来一位70岁光景的老头。他在老妇人身边坐了下来。 “您好,见到您很高兴。” “晚安。我们好像是老相识,多次在这儿碰面……” “我很喜欢这个幽静的地方。年轻人都到公园里去散步,可这儿幽静,没什么人来。”一片黄叶慢慢地飘落在他的胸前。他拿起黄叶,仔细观看。“年轻的时候,我也逛过公园,跟一位可爱的姑娘坐在一起,就像现在同您坐在一起这样。她……一句话,是我的第一个恋人。当时,微风拂面,白色的苹果花瓣飘落到我们的身上。她像个新娘似的,坐在我身旁,全身披满了白色的花瓣……那会儿正是春天,而眼下,一片黄叶掉到了我的身上。我就像一片落叶……” “您也是单身一个人吗?” “是的……” “您的第一个恋人在哪里?” “第一个恋人?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啦,当时年纪轻,不懂事呀。当时我是个青年工人。一条棉布裤,一件旧上衣和一顶鸭舌帽——这就是我的全部装束。我的美人每天傍晚陪我到城区的公园里去散步,丝毫不嫌弃我衣着寒碜。有一天,厂里举行晚会。总工程师的儿子在她身边转来转去。那个家伙一贯讲究穿着,又是个跳舞能手。我走到我恋人跟前,粗鲁地说了一句蠢话。她受了委屈,气不过,索性就老陪着他跳。我心里难受死了,悄悄溜出了晚会会场,决定当夜就到基辅去,进学校学习,以后再回故乡结婚!我决定跟她不辞而别。我从基辅给她写了一封信。过了一个月,信被退给了我。她已经到别的城市去了。以后才打听到,她也念书去了。我从此失去了她。” “后来您没有寻找她吗?” “念完了专科,我被分配到远东工作去了。我干了很多工作,干得很起劲。弟弟来信告诉我,说她同丈夫一道回来了,不过据说她跟他在一起并不幸福。很多年以后,我回到故乡梅利托波尔 ……” “梅利托波尔?”她凝神注视着他。 “是的。我在可爱的老街上徘徊,盼望着见到她……” “也许,她很早就守了寡,跟年轻时候一样在等着您呢……” “当时年轻不懂事,不懂得应该珍惜爱情。现在,我手里拿的已经是一片黄叶了……” 她情绪激动地转动着手里的一条手绢,不断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他久久地瞧着她的手,注视着她的指头的迅速动作。也没有觉察到这点。 “我的娜简卡跟您一样,激动的时候,也爱转动手绢,……” 她浑身一震,攥住了手绢。他温柔地望着她的双手,然后抬起眼睛,心情忧郁地久久凝视着她的脸: “我觉得,坐在我身旁的是我的第一个恋人……” 他吻了吻她的手。 “今天,苹果花瓣似乎也要把我们全身撒满……” 两位老人都默默地注视着飘零的黄叶。 我从前常听人言生离死别是人生最难忍受的事情,我老是笑着说人痴情,谁知今天轮到了我身上,才知道人家的话不是虚的,全是从痛苦中得来的实言。 一般心内叫着痛苦的吧 ——陆小曼 昨天才写完一信,T.来了,谈了半天。他倒是个很好的朋友,他说他那天在车站看见我的脸吓一跳,苍白得好像死去一般,他知道我那时的心一定难过到极点了。他还说外边谣言极多,有人说我要离婚了,又有人说摩一定是不真爱我,若是真爱决不肯丢我远去的。真可笑,外头人不知道为什么都跟我有缘似的,无论男女都爱将我当一个谈话的好材料,没有可说也是想法造点出来说,真奇怪了。…… 摩,为你我还是拼命干一下的好,我要往前走,不管前面有几多的荆棘,我一定直着脖子走,非到筋疲力尽我决不回头的。因为你是真正的认识了我,你不但认识我表面,你还认清了我的内心,我本来老是自恨为什么没有人认识我,为什么人家全拿我当一个只会玩只会穿的女子;可是我虽恨,我并不怪人家,本来人们只看外表,谁又能真生一双妙眼来看透人的内心呢?受着的评论都是自己去换得来的,在这个黑暗的世界,有几个是肯拿真性灵透露出来的?像我自己,还不是一样成天埋没了本性以假对人的么?只有你,摩!第一个人能从一切的假言假笑中看透我的真心,认识我的苦痛,叫我怎能不从此收起以往的假而真正的给你一片真呢!我自从认识了你,我就有改变生活的决心,为你我一定认真地做人了。 因为昨晚一宵苦思,今晨又觉满身酸痛,不过我快乐,我得着了一个全静的夜。本来我就最爱清静的夜,静悄悄只有我一个人,只有滴答的钟声做我的良伴,让我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论坐着,睡着,看书,都是安静的,再无聊时耽着想想,做不到的事情,得不着的快乐,只要能闭着眼像电影似地一幕幕在眼前飞过也是快乐的,至少也能得着片刻的安慰。昨晚想你,想你现在一定已经看得见西伯利亚的白雪了,不过你眼前虽有不容易看得到的美景,可你身旁没有了陪伴你的我,你一定也同我现在一般地感觉着寂寞,一般心内叫着痛苦的吧!我从前常听人言生离死别是人生最难忍受的事情,我老是笑着说人痴情,谁知今天轮到了我身上,才知道人家的话不是虚的,全是从痛苦中得来的实言。我今天才身受着这种说不出叫不明的痛苦,生离已经够受了,死别的味儿想必更不堪设想吧。 回家去陪娘去看病,在车中我又探了探她的口气,我说照这样的日子再往下过,我怕我的身体上要担受不起了。她倒反说我自寻烦恼,自找痛苦,好好的日子不过,一天到晚只是去模仿外国小说上的行为,讲爱情,说什么精神上痛苦不痛苦,那些无味的话有什么道理。本来她在四十多年前就生出来了,我才生了二十多年,二十年内的变化与进步是不可计算的,我们的思想当然不能符合了。她们看来夫荣子贵是女子的莫大幸福,个人的喜、乐、哀、怒是不成问题的,所以也难怪她不能明了我的苦楚。本来人在幼年时灌进脑子里的知识与教育是永不会迁移的,何况是这种封建思想与礼教观念更不容易使她忘记。所以从前多少女子,为了怕人骂,怕人背后批评,甘愿自己牺牲自己的快乐与身体,怨死闺中,要不然就是终身得了不死不活的病,呻吟到死。这一类的可怜女子,我敢说十个里面有九个是自己……,她们可怜,至死还不明白是什么害了她们。摩!我今天很运气能够遇着你,在我不认识你以前,我的思想,我的观念,也同她们一样,我也是一样的没有勇气,一样的预备就此糊里糊涂地一天天往下过,不问什么快乐什么痛苦,就此埋没了本性过它一辈子完事的;自从见着你,我才像乌云里见了青天,我才知道自埋自身是不应该的,做人为什么不轰轰烈烈地做一番呢?我愿意从此跟你往高处飞,往明处走,永远再不自暴自弃了。我偏偏要怨恨你,亲爱的人儿,这真是不可解的无理和褊狭呵,我偏偏要怨恨你! 我偏偏要怨恨你 ——绿猗 我应当怎样忏悔这两天以来对于你的怨恨呢?我明明知道这两天来没有信,是邮差在弄鬼,或者在路上耽搁了,不是你骗我,教我发急,然而我偏偏要怨恨你,亲爱的人儿,这真是不可解的无理和褊狭呵,我偏偏要怨恨你! 果然,懒惰的邮差,将你应许我的信,同你7月29的一张明片同时送了来,我接着时恨恨的望了他一眼,恨不得说:先生,下回请你多跑趟罢。多跑一趟,你的腿不见得会长,但我便不至于错怪我爱的人儿了。 你的信里说,到天津已经三天,明天便得上北京,还要游北戴河。 北京,是我旧游的地方,自从离开它已经有6年了。虽然我后来又游历了许多地方,见了些世界著名的建筑,然而我总忘不了北京。在我的记忆里,巍峨的凯旋坊影子,没有掩没了庄严苍古的大前门。想起双阙插云的巴黎圣母院,便立刻联想到天坛。啊!那浑圆天体的象征,给我的印象真是深刻;它,屹立在茫茫旷野里,背后衬托的只是一片单色的蔚蓝的天——连白云都没有一朵——寂寥,静穆,到那里引不起你的愉快或悲哀,只教你茫然自失的感觉自己的渺小。到那里想不起种种的人生问题,只教你惊奇着宇宙永久之谜。有时候和人谈起鲁渥儿博物院,我每每要问一句:朋友,你到过北京没有?文华和武英两殿的宝藏真富。——枫丹白露和威尔塞的离宫真壮丽啊,但同时那淹在金色夕阳中红墙黄瓦的故宫,也涌到我的心头。 听说北京现在不如从前了,灵崖,我很想知道你经历些什么地方,好和我从前所游的印证,但请不要提起它的不幸——我和北京有如相别多年的老友很想知道他一点消息,然而,灵崖,听见地坛几百年的老柏都砍做柴烧了,古皇城的墙都拆下来一块块的卖了,就如听见老友家里遭了灾难,那是如何的惆怅啊! 你的碧衿 8月9日我是不能不哭了……可惜我的哭声不能和你们的哭声混在一道。 我是不能不哭了 ——萧红 军: 关于周先生的死,二十一日的报上,我就渺渺茫茫知道一点,但我不相信自己是对的,我跑去问了那唯一的熟人,她说:“你是不懂日本文的,你看错了。”我很希望我是看错,所以很安心的回来了,虽然去的时候是流着眼泪。 昨夜,我是不能不哭了,我看到一张中国报上清清楚楚登着他的照片,而且那么痛苦的一刻。可惜我的哭声不能和你们的哭声混在一道。 现在他已经是离开我们五天了,不知现在他睡到哪里去了?虽然在三个月前向他告别的时候,他是坐在藤椅上,而且说:“每到码头,就有验病的上来,不要怕,中国人就专会吓唬中国人,茶房就会说:验病的来啦!来啦!……” 我等着你的信来。 可怕的是许女士的悲痛,想个法子,好好安慰着她,最好是使她不要静下来,多多的和她来往。过了这一个最难忍的痛苦的初期,以后总是比开头容易平伏下来。还有那孩子,我真不能够想象了。我想一步踏了回来,这想象的时间,在一个完全孤独了的人是多么可怕! 最后你替我去送一个花圈或是什么! 告诉许女士:看在孩子的面上,不要太多哭。 红十月二十四日 我早就知道,在我和你末次——决不是末次——是你远行前的末次,话别的时候,彼此一定只觉悲哀抑郁而不能道出只字。 彼此一定只觉悲哀抑郁 ——陈淑 绿哥: 我早就知道,在我和你末次——决不是末次——是你远行前的末次,话别的时候,彼此一定只觉悲哀抑郁而不能道出只字。所以我写下这封信,准备在临行的时候交给你。这信里的话是应该当面向你说的,但是,绿哥,请你恕我,我的微弱的心禁不起强烈的悲哀的压迫,我只好请纸笔代喉舌了。 绿哥!两月前我就在想象着今天的情景,不料这一天居然临到!同学们都在讥笑我说我这几天消瘦了;我的母亲又说我是病了,天天强我吃药。你该知道我吃药是没用的,绿哥,你去了,我只有一件事求你,就是你要常常的给我寄些信来,这是医我心灵的无上的圣药了。 哥罗拉多泉是美国名胜的地方,一定可以增进你的健康,同时更可启发你的诗情。绿哥,你千万不要“清福独享”,务必要时常寄我些新诗,好叫一些“不相识的湖山,频来入梦”。我决计在这里的美术院再学几年,等你的诗集付印的时候可以给你的诗集画一些图案。绿哥,你的诗集一定需要图案的,你不看现在行的一些集子吗,白纸黑字,平淡无味?真是罪过!诗和画原是该结合的呀! 你去到外国,不要忘了可爱的中华!我前天送你的手制的国旗愿长久的悬在室内,檀香炉也可在秋雨之夜焚着。你不要只是眷念着我,须要崇仰着可爱的中华,可爱的中华的文化! 绿哥!别了!我不能再写下去了,因为我的话是无穷止的,只好这样的勉强停住。秋风多厉,珍重玉体! 妹陈淑敬上临别前一日 唉呀,亲爱的,亲爱的,我的亲爱的,这真让我烦恼啊,我的朋友们要打架了!我爱他们两个人,我希望他们都能赢。 这真让我烦恼啊 ——爱伦·泰瑞 唉呀,亲爱的,亲爱的,我的亲爱的,这真让我烦恼啊,我的朋友们要打架了!我爱他们两个人,我希望他们都能赢。亨利声称你在《星期六评论》上“攻击”他,使他非常恼火(我昨晚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这种倒霉事真令人痛心(我无法表达我的心情,请你试着揣摩我的意思吧)。 我是从你的明信片上得知你的剧本已被退回的。一刻钟后,亨利过来告诉我,他“正要”(!)把剧本退给你——“由于”种种、种种原因。我说,我坚信还有一个“种种”之外的原因。可他不愿“坦白交待”。我相信他很惭愧,我也为他感到非常遗憾。我又不忍见他惭愧。我并没有向他追问细节,因为我们必须在好几百位观众面前好好演戏,但当时我的心在狂跳。今天下午他和我要驱车远行,那时他会把一切都告诉我的。我由衷希望他能扮演其中的角色,因为这是他该扮演的角色!为了你们两个人的缘故,我希望如此。 不知为什么,这是我在漫长人生中,第一次感到非常非常地沮丧。啊,上帝,这多么可怕啊。上周我才真正鼓起勇气,决定在这乏情少爱的人生中继续生活下去。这是破天荒的第一次!除了我在剧院的服装员外,没有人知道这些。这回我没有告诉她我的感受,因为这会使她伤心。她已为我着装20年了,我现在不想再让她不快!所以我只好对你诉说(否则我要崩溃了),你不会“在意”我的话,而我说出来却会感到轻松许多,我知道你会原谅我的自私。 不要与亨利争吵。那只会增加我的痛苦。我吻你纯真的鼻尖,并停留在那里(我想:“停留在那里”是最好不过的)。 请带我上楼,亲自为我朗读剧本。 1897年4月我知道你也曾为我痛苦过,我也为你痛苦过,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的任何痛苦也会在我身上得到回音,因为你永远在我的心上。我愿意一生一世做你的痛苦的知情人。 痛苦的回音 ——波伏娃 纳尔逊,最亲爱的: 你的来信使我心中很难受。因为第一封信中你估计不可能来巴黎,以后也不一定能来。第二封信中,你说精神上受到折磨和痛苦。我是多么想见到你,和你说话,给予你我心中的一切!你不能来实在太让我难过,我相信,你的和我的朋友们的热情友谊——不止是友谊——会对你有所帮助。亲爱的,从我自私的角度你知道我希望什么吗?也许苏联政治的这一大变化后,美国的政策也会有变化,铁幕会被拉开。你不认为有此可能吗?我认为是有的。也许一年内你又可以见到你的法国朋友了。我也没有去纽约的打算,现在肯定也得不到签证,我也不想去求他们给我签证。反正,有不少困难,如果你能来最好。 你的第二封信使我很吃惊。我衷心感谢你给我写这封信。我不特别喜欢收集他人的痛苦、折磨,但你的痛苦却是我十分在乎的,你愿意告诉我,这对于我更有特殊意义。我知道你也曾为我痛苦过,我也为你痛苦过,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的任何痛苦也会在我身上得到回音,因为你永远在我的心上。我愿意一生一世做你的痛苦的知情人。可是这并不能帮助你,我无法帮你,没有人能帮你。这是个伤心的故事。我觉得你的行为不一定是错的,我倒觉得你做得对,我理解你讲到的痛苦,非常理解。既然你对此无能为力,那么请你不要让别人也陪着你痛苦,否则就太没意思了。根据我对你的了解,我担心你会使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请告诉我你没有这样做。亲爱的,你既然已开始告诉我了,如果你愿意的话请你继续告诉我。我对你的一切非常关心。当然如果你不想跟我讲,就什么也无须说。谢谢你寄来的照片,很像你本人。谢谢你寄来布雷克的信以及疯女人和那些神经病的信,谢谢寄来的剪报和《民族》。你真好!你应该获得幸福,你会的。 重读你的第一封信后,我觉得赖特的书并不好,他们喜欢这本书是因为它反共以及其他内容。反对一切就是帮助右翼,不是吗?我觉得他想在这本书中表现看问题深入,而实际上写得不好。我收到了几封来自美国的关于《第二性》的信,大部分来信写得很好。但有一个芝加哥的男士给我往二丑咖啡馆寄了一个小包裹,非常小的。我打开看发现里面全是纸,在盒底有几片“泻药帮助清洗坏脾气”或类似的东西。多风趣!肯定不是瓦班莎妙语,也许是密歇根大街妙语?我是否告诉你好莱坞有一人想把《第二性》拍成电影?即使你没看过这本书,这种设想也有些出格,不是吗? 我在南部的蓝色海岸,10天内回巴黎(来信请寄那里)。蓝色海岸并不蓝,风很大,阴雨天气,但是我在这小旅馆里工作得不错。我是乘汽车来的,行驶在美丽的乡间路上。萨特和我总是以友好的心情谈到你,以难过的心情谈到你不能来。最令人难过的是奥尔加不断地说你是她遇见过的最富有诗意的人。她留在巴黎,博斯特住在他们在卡布里的小家(你还记得吗?),着手写一本他非常想写的小说。后来他又被叫回到巴黎参与写一部电影剧本,没有意思,但钱不少,他只好同意了。可是他病倒了,得了一种肝病,三个星期无法工作。他知道这是精神作用,由于生气引起的,需要长时间才能康复。现在他已好了,在痛苦地挣钱。 戛纳在举行电影节,今天我在圣特罗佩见到了奥森·韦尔斯和E.G.罗宾逊,许多漂亮的姑娘和古怪的男人。我想你对卓别林的看法是对的,但我对他仍是很有感情的。萨特和所有头脑清醒的人的看法和你一样。大概我看电影的那天头脑并不清醒。 工作,不停地工作。一本又长又难写的书,终于完成了。诺夫出版社要出版它,这样你在一两年内就可读到了。我希望你会喜欢,因为是“你的”书。 宝贝,请跟我讲讲你自己。目前我的生活中没有什么痛苦,一切很平稳,你的痛苦使我感到内疚,我也感到痛苦。请和我说话。我要和你一起睡在墓里,但愿我们不久又可在一起喝威士忌!纳尔逊,我的心中充满了你,我有一个很好的记忆,和一颗忠诚的心。 你的西蒙娜 我写到这些事情,就感到剧烈的痛苦。真可以说是我用我心里的血液来写。 真实的我 ——斯托夫人 我亲爱的夫人: 我急于要回你的信,因为我和你相识已久,而在儿童时代,每天都念你为儿童写的诗歌。所以对你的信更觉难得。 我在儿童时期,思想哪一天写封信给你,告诉你我多么感激你,告诉你,你的诗歌给我们所有儿童多么大的愉快。 现在你居然想要知道我是哪一类的女子!唔,假如你真有这个意思,你可以免费得到一切的统计数字。由起头说,我是一个矮小的妇人——40多岁,又瘦又干,就如一撮鼻烟,年轻时也不漂亮,如今像个用旧的东西一样。 我在25岁时嫁给一位精通希腊文、希伯来文、拉丁文及阿拉伯文的人,但是,唉!其他方面却一无所有了。我开始管家时,客厅及厨房的全部瓷器只花了十一元买来。这样维持了两年,还过得去,后来我的弟弟结婚,带了新娘来看我。检查之下,才发现若要请娘家人来吃饭,盘子茶杯就不够用了,于是我想最好再花十元买一套茶具来补充一下,我相信,这样又可维持好几年。 但是我在另一方面非常富裕。 第一,我有一对卷发的双生女孩,后来在这方面逐渐增加,末了我做了七个孩子的母亲,最美而最可爱的那一个已葬在辛辛那提我家附近。一个身为奴隶的母亲被人夺去孩子时的感想,我是在他临终的床前及他的墓前了解到的。在这种无法忍受的惨痛中,我向神惟一的祈祷是愿这些痛不是白受的。他去世时的处境有特殊的痛苦,似乎受的是残忍的罪,使我觉得,我心已碎,如果不因此做点极有益于人的事,我永远也不能甘心…… 我时常感觉到这本书(《黑奴吁天录》)有一大部分因为那年夏天所遇到的可怕情况,内心感到辛酸的忧伤,所以我才要写出来。我相信,如今在我的脑子里,除去对忧伤者,尤其是对于别离子女的母亲,有深切的同情之外,别的痕迹已经没有了。长年与贫病奋斗,在热而乏人的天气里,我的孩子在我身边长大。育儿室与厨房是我主要的工场。有些朋友怜我艰难,将我写的一些小品文抄好,写上我的名字,寄往稿费优厚的《年报》。我用第一笔稿费买了一张绒被盖!因为我嫁入贫家,又无妆奁,既然我的丈夫只有四壁图书与满腹经纶,床与枕头就都算是最能生利的投资了。从此以后,我想我已得到了点金石,要添购新地毯或床垫时,或是一年终了而我的帐簿如可怜的陶拉的一般,收支不能相抵,我常对与我苦乐分担的忠友及打杂的安娜说,“如今你若能替我看一天孩子,并且管家,让我去写一篇东西,我们就可以脱离苦海了。”于是我做了作家——你要知道,最初小做做,常对那些替我写上名字而希望我成名的朋友们严重抗议。假如你在所有的美国历书封面上,看见我的木刻像,鼻子特别长,我希望你留意到我是被五千位亲爱的朋友及公众逼迫了才写作的,此举实在与我谦卑的天性相违。有一件关于我在西部的生活的事我必须提起,这一点你当比许多英国女子更加能够了解。 我住在辛辛那提城两英里外的乡间,你知道,在城里已不易找佣工,在乡间几乎是更不可能的事,那些愿出最高工资的人都找不到,何况在物质方面拿不出像样东西来的可怜的我呢? 若不是我这位不可分离的朋友安娜,一位心地高尚的英国女郎,贫困而忧伤地来到我家,紧依着我如路得依着拿俄米,我决不能度过这些不安全的生活与没有佣工使我们二人所受到的一切艰困。因此当我们神学院的地产分为小块廉价出租时,一些穷人家迁入我们这一区,我们偶尔也可请他们来帮忙,做点家事,你可以想象我是多么高兴。其中约有十二家是已被释放的黑奴,也是我在紧急时最爱去的地方。若有人想看出黑脸的美点,让他们像我一样,在身体虚弱的时候,天气又炎热逼人,手上抱着一个生病的婴儿,育儿室里还有两三个幼儿,而家里没有一个佣人帮忙。那时,若是他们能看见我的老佛兰基姆走过来,诚实直率的黑脸,长而健壮的手臂,大而结实得像木桶的胸部,快乐而恳切的笑声,高高兴兴地替你洗衣而索价低廉,便能欣赏黑人的美点了。 我的厨子,可怜的白丽莎——她若想到她的名字会传到英国去一定会瞪眼呆望!——这十足是一个奴隶生活的缩影;肥胖、温柔、随和、心地慈和也很可爱,总是称我这个朴素的家为“公馆”,当它是有七百个佣工的农庄似的。她度过维基尼亚州生长的奴隶所过的悲惨生活。年轻时一定是很漂亮的黑白混血女郎。声音柔和,举止文雅而适意。她在一个很好的家庭长大,学会了做看护与裁缝。这家人家道中落,她忽然被卖往路易西安那州一家农庄。她常常告诉我,她事先毫不知情,便突如其来地被人押上马车,在她驶去时望见她的小女主人在窗口向她伸出膀子呼号的情形,她也说起路易斯安那州农庄上的情景,她常在晚上起来偷偷地伏侍那些挨了鞭子,皮破肉绽的奴隶。因此又被卖到肯塔基州,而她最后一位主人便是她所有孩子的父亲。在这一点上,她始终维持谨慎与缄默,我认为实在了不起。她总称他为她的丈夫,直到她在我家几年后,我才发现真正的关系。我永远忘不了那时我替她多么难受,也忘不了我对她谦卑的道歉的感觉,“你知道,斯托太太,做奴隶的女子是没有办法的。”她有两个极漂亮的混血女儿,和她一样美的眼睛和头发,是很有趣的孩子,与我的孩子在家里一同由我亲自教授。由到我家来的好些黑奴的身世中,使我无意间知道许多关于蓄奴制度和地下火车经过我家的情形,简直说不完,而这封信已经太长了。 你问起我的书在美国所得的报酬。我一生穷困也准备穷困终生,我从未想到要借一本我不得不写的书来赚钱。因此在三个月售书的结果,我得到一万元时,的确是喜出望外,我想如今收入更多了…… 我心中颇想在北方的某一州设立一所师范学校,专为训练美国与加拿大的黑人师资。我很希望这本可能有空前的好销路的书所得的利益,能替黑种人留下某种永久有益的纪念。无论在英国或美国,我的利润还不及出版者多。但是我情愿为这个目的,大量捐助,我相信无论是英国或美国的出版者一定愿意与我合作,因为无论什么事都不及教育已得到自由的黑人提高他们的身分对解放黑奴有更直接的好处。 如今我在写一本书,估计与《黑奴吁天录》一样有分量。其中包括替那本小说用来做根据的一切事实与文件,还有许多的事实、审判报告、法律文件及如今住在南方的人的证言,足够证实《黑奴吁天录》里的所叙述的每一件事。 我必须承认,在我开始研究事实来着手写这本书以前,我虽自以为知道得很多,还不曾测量到这个渊的深度。法庭的纪录与诉讼手续真令人难以相信,我一想到这些就充满了惊诧。前一本书既已唤起一般人的同情,我想这本书也一定能打动人心而产生一些影响。 我写到这些事情,就感到剧烈的痛苦。真可以说是我用我心里的血液来写的。我写《黑奴吁天录》的时候,有多少次以为我的身体要坏了,但我恳切地祈求上帝帮助我,等我写完那本书再说,如今我仍然忙得不可开交,真吃不消。 这种恐怖,这种好像恶梦似的丑事!真发生在我的国家里吗?这就像铅一般压在我的心上,使我的日子过得忧伤,心头罩着阴影,尤其我对南方的感情如对我的兄弟一般,更因每一件我不得不写的罪恶而感到痛苦,就像人在法庭上因为迫于庄严的誓言,不得不家丑外扬一般。我有多少次以为自己一定要死了,却仍然祷告上帝让我活着,好做一点事。我可能在五月到伦敦;我能会见你吗? 世上居然有这么多的人要看看我,真使我感到奇怪,如在梦中,如今我不得不想到在他们看见我时一定会想,上帝召选了“世上懦弱的”。(《哥前》壹:二十七) 假如我活到明春,我希望能看到莎士比亚的墓,密尔顿的桑树,与我祖先的大好河山——古老的英国!愿那天来临! 你的亲爱的, 斯托我们很幸运有三个儿子,每个都有不同的个性,也都为我们带来特别的欢乐,但老二比利却是众所皆知的“永远的乐观者”。 永不悲观 ——贝丝·达尔顿 我们很幸运有三个儿子,每个都有不同的个性,也都为我们带来特别的欢乐,但老二比利却是众所皆知的“永远的乐观者”。我们真希望将他的观点归功于我们教导有方,但他天生如此。举例来说,他老是很早起床,喜欢早上五点爬上我们的床,我们会叫他安静,回去睡觉,他则赖皮躺着,用假声低语:“真是美丽的早晨,我听到鸟儿在歌唱。” 我们要他不要跟我们说话,他会回答:“我不是在跟你们说话,我是在自言自语!” 幼儿园时,老师要他画一只老虎,但比利的长处是乐观,而不是艺术,因而他画出来的老虎歪着头,闭一只眼,老师问他为何老虎闭一只眼,他回答:“因为老虎在说:‘小子,我正在看着你呢!’” 另一个例子是他五岁时跟他哥哥在争执着电视上的某个人是不是秃头,比利说:“他没有秃头,他就像爸爸,他只有看着你的时候才秃头,他走开时,头上有好多头发!” 这许许多多美好的回忆,都可看到他永不悲观的个性。我们的老三覃纳在某个周二突患溶血性尿毒症,周日就死了,当时比利七岁,覃纳葬礼结束那晚,我把比利换上床,以往我都会躺在他身边,与他聊聊当天发生的事,但在那个特别的夜晚,我们就静静躺在黑暗中,没说什么话,突然间,比利在黑暗中开口说话。 他说:“我为家人感到难过,但是更为别人感到难过。”我问他“别人”指的是谁,他解释道:“那些从不认识覃纳的人啊!我们多么幸运,能跟他生活二十个月,想想看,还有很多人根本不认识他呢!我们真的很幸运。” 家奇曾全心全意地爱我,在她有生之年,她曾给我难以数计的礼物,不过我知道她也给了我最后及最大的礼物:她的死更新了我的生命。 天堂没有轮椅 ——纯妮达·杭特 我祖父是佛教徒,地位尊崇。但每当祖父在场时,大家注意到的不是他的权位,而是他内在散发出来的能量,他明亮的绿眼闪烁着神秘的活力。他虽然话不多,在群众中仍引人江口,我想这是他内在发散出来的光辉。沉默反而使他更为突出。 而我祖母是个天主教徒,她聪颖过人且活力充沛,在她的那个时代算是个前卫的女性。我叫她“家奇”,因为我小时开口所说的第一句话是“家家”,她相信我是要叫她,因此沿用至今日,我仍叫祖母家奇。 五十年的婚姻中,祖母的生活一直是以先生为中心,同时也成为养活一家七口的经济来源,使祖父无后顾之忧,能专心他传教的工作,帮助有需要的人,接待世界各处来访的教会显要及高僧。祖父死时,祖母生命中的光亮消失,代之以深沉的忧郁,一如失去生命的重心,她便从现实世界中退缩回哀伤的领域。 这段期间,我习惯每周去看她一次,让她知道,如果她需要我,我随时都在。 时光流逝,心灵的伤口也随时间的推移而渐渐复原。几年之后,有一天我照常去看祖母,走进屋里,发现她坐在轮椅上,笑容可掬,两眼闪闪发光,对她这种明显的态度改变,我没有马上发表意见,她反倒先开口: “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快乐吗?你难道一点都不好奇?” “我当然想知道,”我道歉,“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快乐?什么让你改变心情?” “昨天晚上我得到答案,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上帝带走你祖父而留下我。”她轻声地说。 “为什么?”我问。 然后,她好像在告知世界上最大的秘密般,压低声音,身体向前倾,向我吐露:“你祖父在世时即知美好生活的秘密,而且每天力行,后来他本人就具体实现无条件的爱,这就是为何他必须先走,而我必须留着的原因。”她若有所思地停顿一下,接着继续说,“我本来认为是惩罚的,原来是礼物。上帝让我留在人间,让我能将自己的生命转变为爱。”她接着说:“昨晚我知道你无法在那边学到爱的功课,”她一边说,一边指着天空,“爱要活在地球才有用,一旦你离开了,一切都已太迟。上帝给我生命的礼物,因而我能在此时此刻身体力行爱的意义。” 自那日起,我去探望祖母时,总是充满分享和不断的惊奇,即使她的健康在衰退,她还是真的很快乐,她终于再度生活得充满活力与理想。 有一次我去看她,她兴奋地拍打轮椅的扶手说:“你绝不会知道今早发生了什么事。” 我回答说我当然不知道,她继续兴致高昂地说:“今天早上你叔叔对我发脾气,我连逃避都没有,我接受他的愤怒,用爱包起来,回报以喜乐!”她眼光发亮,再补充说:“还很好玩吧!当然,他就不再生气了。” 日复一日,祖母一直实行她爱的功课。每次同她分享故事,使得探望她成为我心灵的探险,她的确征服了内心生情的高山,让自己历久弥新,产生出崭新而有活力的新自我。 岁月不饶人,祖母的健康状况逐渐恶化,她常常进出医院,当她九十七岁时,在感恩节后又入院,我搭电梯上楼,问值班护土:“请问杭特太太在哪一间病房?” 护土马上抬眼看我,摘下眼镜说:“你一定是她孙女,她在等你,·她要我们注意看你来了没有。”她从工作台后走出来,“我带你去。”我们走过走廊,护士突然站住,看着我说:“你知道吗?你祖母是个很特别的人,她像光一样照亮别人,这层楼的护士值班时都指定要去她房间,她们喜欢拿药去给她,因为大家都说她很不一样。”她顿了一下,好像觉得自己话太多,而有点不好意思。“但是,你当然早已知道。” “她是很特别,”我想着,但有个微弱的声音却从我心里面说,“祖母已经完成了她的目标,她的时间快到了。” 圣诞节过后两天,早上我已跟祖母在一起过,晚上就在家休息,突然有个声音告诉我,“起来,到医院去,现在就去,别犹豫了,现在就去。” 我套上T恤和牛仔裤,跳上车,火速赶往医院,迅速停了车,奔跑进电梯,上到四楼,我一进门就看到姑姑抓着祖母的手,眼中噙着泪水。“纯,她刚走,她五分钟前才走,你是第一个来的人。” 我向祖母的床边移动,内心感到一阵晕眩,我不想相信,伸手去摸她的心跳,寂然无动静,家奇走了,祖母走了。我握住她仍然温暖的手臂,低头看这美丽而年老的身体,曾经藏有我所崇拜的女人的灵魂。祖母曾在我年幼时照顾过我,让我衣食无缺,当我父母仍年轻,仍在为生活奋斗时,她为我付学费。我怅然若失,无法相信我所敬爱的祖母,我最亲爱的家奇走了。 我记得那晚绕着她的床,抚摸她宝贵身躯的每一部分,我所感到的心痛和空虚,使我无法自持,脑中充塞着从未有过的想法,这是我熟悉的手和脚,但她在哪里?她的身体已空,她往何处去了?我内心深处想乞求个答案,前一刻有灵魂而生气蓬勃的身体,待灵魂一走,就成了僵硬无法动弹的躯壳,如果人死后仍有生命,家奇将会去哪里? 突然间有一道光芒和一股热量,祖母飘浮在她躯壳的天花板上,轮椅不见了,她在光亮中跳舞。 “纯,我没走”她大叫,“我离开身体,但我还在这里,看,天堂没轮椅,所以我又能用双腿走路了。我现在和你祖父在一起,快乐无穷,当你往下看我虚空的身体,就会了解生命的奥秘,记住,外在的物质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我无法带走身体,带走在世时所赚的钱或是我积攒的任何东西,即使是我最宝贵的财产,你曾祖母送我的结婚戒指,也一样带不走。” 家奇继续说着,光非常明亮:“纯,你将会认识很多人,你必须和他们提及事实,告诉他们,人死时惟一带走的是一张爱的记录,孩子,我们的生命是以施予衡量,而非以接受多少来衡量。”然后祖母的光消失了。 床边宝贵时刻的醒悟已过去多年,但祖母的话言犹在耳,永久刻在我心中,在诸多琐碎小事上,都让我每天试着改变自己的性情。家奇曾全心全意地爱我,在她有生之年,她曾给我难以数计的礼物,不过我知道她也给了我最后及最大的礼物:她的死更新了我的生命。一旦我们让自己如光照耀,同时/也鼓舞他人效法/当我们从自己的恐惧中解放/我们的存在便自动解放其他人 深沉的恐惧 ——纳尔逊·曼德拉 我们内心深沉的恐惧不在能力不足 而在难以控制 是我们的光,而非黑暗威胁我们 我们自问,我是谁?得以聪明、 闪亮、多才而成功愉快? 事实上,有何不能呢? 你是上帝的子民,假装谦逊 无法服务世界 退缩并无教化作用,并不因此 使人更肯定你 我们生来便是要彰显上帝的伟大 由内在发出 不是少数人而已 而是每个人 一旦我们让自己如光照耀,同时 也鼓舞他人效法 当我们从自己的恐惧中解放 我们的存在便自动解放其他人 灾难中自有大价值,我们所有的错误都烧之殆尽。感谢上帝,我们又可以重新开始了。 转祸为福 ——佚名 若你的房子着火,就用它来取暖吧! 西班牙谚语 一九一四年十二月的一场大火,几乎摧毁了汤玛斯·爱迪生的实验室,虽然损失逾二百万美元,但因建筑物是混凝土所建,原本以为可以防火的,所以只保了二十三八千美元的火险,而爱迪生一生大半的研究都在这次火灾中付之一炬。 火势正大时,爱迪生二十四岁的儿子查尔斯,在浓烟和瓦砾中疯狂地寻找父亲,找到时,爱迪生正平静地看着火景,火光反射在他脸上白发在风中翻飞。 “我真的很心疼,”查尔斯说:“他已经六十七岁了,不再是个年轻小伙子,而一切却随火而逝,他看到我时,扯开喉咙叫着:‘查尔斯,你妈在哪里?’我告诉他我不知道,他又说,‘把她找来,她有生之年再也看不到这种景象了。’” 第二天早晨,爱迪生看着灰烬里的废墟说:“灾难中自有大价值,我们所有的错误都烧之殆尽。感谢上帝,我们又可以重新开始了。” 大火后三个月,爱迪生发表了他的第一部留声机。 一个人内在所具备的越多,求助于他人的就越少——他人能给自己的也越少。所以,智慧越高,越不合群。倘使智慧的“量”可以代替“质”的话,人活在大千世界中的自由度就会多一些。 痛苦与厌倦之间 ——叔本华 生命剧烈地在痛苦与厌倦的两端摆动,贫穷和困乏带来痛苦,太得意时,人又生厌倦。所以,当劳动阶层无休止地在困乏、痛苦中挣扎时,上层社会却在和“厌倦”打持久战。在内在或主观的状态中,对立的起因是由于人的受容性与心灵能力成正比,每个人对痛苦的受容性,又与对厌倦的受容性成反比。人的迟钝性是指神经不受刺激气质不觉痛苦或焦虑。无论后者多么巨大,知识的迟钝是心灵空虚的主要原因。惟有经常兴致勃勃地注意观察外界的细微事物,才能除去许多人在脸上流露的空虚。心灵空虚是厌倦的根源,好比兴奋过后的人们需要寻找某些事物填补空下来的心灵,但人们寻求的事物又大多类似。 试看人们依赖的消遣方式,他们的社交娱乐和谈话内容多是千篇一律的。有多少人在阶前闲聊,在窗前凝视窗外,由于内在的空虚,人们寻求社交、余兴、娱乐和各类享受,因此产生奢侈浪费与灾祸。人避免祸患最好的方法,就是增加自己的心灵财富,人的心灵财富越多,厌倦所占的空间就越少。那不衰竭的思考活动在错综复杂的自我和包罗万象的自然里,寻找新的材料,从事新的组合,这样不断鼓舞心灵,除了休闲时间以外,厌倦是不会趁虚而入的。 另外,高度的才智基于高度的受容性、强大的意志力和强烈的感情之上。这三者的结合体使各种肉体和精神的敏感性增高。不耐阻碍,厌恶挫折——这些性质又因高度想象力的作用更为增强,使整个思潮都好像真实存在一样。人的天赋气质决定人受苦的种类,客观环境也受主观倾向的影响,人所采用的手段总是对付他所忍受的苦难,因此客观事件对他总是具有特殊意义。 聪明的人首先努力争取的无非是免于痛苦和烦恼的自由,求得安静和闲暇,过平静和节俭的生活。减少与他人的接触,所以在他与同胞相处了极短的时间后就会退隐,若他有极多的智慧,他就会独居。一个人内在所具备的越多,求助于他人的就越少——他人能给自己的也越少。所以,智慧越高,越不合群。倘使智慧的“量”可以代替“质”的话,人活在大千世界中的自由度就会多一些。人世间一百个傻子无法代替一个智者。更不幸的是人世间傻子又何其多。我们不就像森林中那棵身经百战的大树吗?我们也经历过生命中无数狂风暴雨和闪电的袭击,也都撑过来了,可是却总是让忧虑的小甲虫咬噬——那些用大拇指和食指就可以捏死的小甲虫。 别为小事烦恼 ——戴尔·卡耐基 活在世上只有短短几十年,却浪费了很多时间去为一些很快就会忘却的小事犯愁。 给你讲一个最富戏剧性的故事,主人公叫罗博·摩尔。 “1945年3月,我在中南半岛附近276英尺深的海下,学到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一课。当时,我正在一艘潜艇上。我们从雷达上发现一支日军舰队——一艘驱逐护航舰、一艘油轮和一艘布雷舰——向我们这边开来,我们发射了3枚鱼雷,都没有击中。突然,那艘布雷舰直朝我们开来(一架日本飞机把我们的位置用无线电通知了它)。我们潜到150英尺深的地方,以免被它侦察到,同时做好了应付深水炸弹的准备,还关闭了整个冷却系统和所有的发电机器。 “3分钟后,天崩地裂。6枚深水炸弹在四周炸开,把我们直压到海底276英尺的地方。深水炸弹不停地投下,整整15个小时,有十几个就在离我们50英尺左右的地方爆炸——若深水炸弹距离潜艇不到17英尺的话,潜艇就会被炸出一个洞来。当时,我们奉命静躺在自己的床上,保持镇定。我吓得无法呼吸,不停地对自己说:这次死定了……潜艇的温度几乎有摄氏40多度,可我却怕得全身发冷,直冒冷汗。15个小时后,攻击停止了。显然那艘布雷舰用光了炸弹后开走了。这15个小时,在我感觉好像有1500万年。我过去的生活——在眼前出现,我记起了做过的所有的坏事和曾经担心过的一些实际很无聊的小事。我曾担忧过:没有钱买自己的房子,没有钱买车,没有钱给妻子买好衣服。下班回家,常常和妻子为一点芝麻小事吵架。我还为我额头上一个小疤——一次车祸留下的伤痕发过愁。 “多年之前那些令人发愁的事,在深水炸弹威胁生命时,显得那么荒谬、渺小。我对自己发誓,如果我还有机会再看到太阳和星星的话,我永远不会再忧愁了。在这15个小时里,我从生活中学到的,比我在大学念4年书学到的还要多。” 我们一般都能很勇敢地面对生活中那些大的危机,却常常被一些小事搞得垂头丧气。拜德先生也发觉了这一点。他手下的人能够毫无怨言地从事危险而艰苦的工作,“可是,我知道,有好几个同屋的人彼此不说话,因为怀疑别人把东西乱放,占了自己的地方。有一个讲究‘空腹进食细嚼健康法’的家伙,每口食物都要嚼28次,而另一个必须找到一个看不见这家伙的位子坐着,才吃得下去饭。” 权威人士认为,“小事”如果发生在夫妻生活里,还会造成“世界上半数的伤心事”。芝加哥的约瑟夫·萨巴士法官,在仲裁过4万多件不愉快的婚姻案件之后说道:“婚姻生活之所以很不美满,根本的原因往往都是一些小事。” 实际上,要想克服一些小事引起的烦恼,只要转移看法和重点就可以了——让你有一个新的、开心点的看法,我的朋友、作家荷马·克罗依说:“过去我写作的时候,常常被纽约公寓照明灯的响声吵得快要发疯了。后来一次我和几个朋友出去露营,当我听到木柴烧得很旺的响声时,突然想到:这些声音和照明灯的响声一样,为什么我会喜欢这个声音而讨厌那个声音呢?回来后我告诫自己:‘火堆里木头的爆裂声很好听,照明灯的声音也不错。我完全可以蒙头大睡,不去理会这些噪音。’结果,头几天我还注意它的声音,可不久我就完全忘记了那些。” 吉贝林和他舅舅打了维尔蒙有史以来最有名的一场官司。吉贝林娶了一个维尔蒙的女子,在布拉陀布建了一所漂亮房子,准备在那儿安度晚年。他的舅舅比提·巴里司特成了他最好的朋友。他们俩一起工作,一起游戏。 后来,吉贝林在巴里司特那里买了一点地,事先商量好巴里司特可以每季度在那块地上割草。一天,巴里司特发现吉贝林在那片草地上开出一个花园,他有些生气,暴跳如雷。吉贝林也反唇相讥,弄得维尔蒙绿山上乌云笼罩。 几天后,吉贝林骑自行车出去玩时,被巴里司特的马车撞在地上。这位曾经写过“众人皆醉,你应独醒”的名人也昏了头,告了官。巴里司特被抓了起来。接下去是一场很有趣的官司,结果使吉贝林携妻永远离开了美丽的家。而这一切,只不过为了件很小的事——一车干草。 哈瑞·爱默生·富斯狄克讲过这样一个故事:“在科罗拉多州长山的山坡上,躺着一棵大树的残驱。自然学家告诉我们,它有400多年的历史,在它漫长的生命里,被闪电击中过14次,无数次狂风暴雨侵袭过它,它都能战胜。但在最后,一小队甲虫的攻击使它永远倒在了地上。那些甲虫从根部向里咬,渐渐伤了树的元气,虽然它们很小,却是持续不断地攻击。这样一个森林中的巨木,岁月不曾使它枯萎,闪电也不曾将它击倒,狂风暴雨不曾将它动摇,却因一小队用大拇指和食指就能捏死的小甲虫,而倒下了。” 我们不就像森林中那棵身经百战的大树吗?我们也经历过生命中无数狂风暴雨和闪电的袭击,也都撑过来了,可是却总是让忧虑的小甲虫咬噬——那些用大拇指和食指就可以捏死的小甲虫。春天秋天冬天 读者精品·情感的永恒 春天秋天冬天 母亲是一个“平凡”的人,她只是千百万劳动人民中的一员,但是,正是这千百万人创造了和创造着中国的历史。 母亲的回忆 ——朱德 得到母亲去世的消息,我很悲痛。我爱我母亲。特别是她勤劳一生,很多事情是值得我永远回忆的。 我家是佃农。祖籍广东韶关,客籍人,在“湖广填四川”时,迁移四川仪陇县马鞍场。世代为地主耕种,家境是贫苦的。和我们来往的朋友也都是老老实实的贫苦农民。 母亲一共生了十三个儿女。因为家境贫穷,无法全部养活,只留下八个,以后再生下的被迫溺死了。这在母亲心里是多么惨痛悲哀和无可奈何的事啊!母亲把八个孩子一手养大成人。可是她的时间大半被家务和耕种占去了,没法多照顾孩子,只好让孩子们在地里爬着。 母亲是个好劳力,从我能记忆时起,总是天不亮就起床。全家二十多口人,妇女们轮班煮饭,轮到就煮一年。母亲把饭煮了,还要种田,种菜,喂猪,养蚕,纺棉花。因为她身材高大结实,还能挑水挑粪。 母亲这样地整日劳碌着。我到四五岁时就很自然地在旁边帮她的忙,到八九岁时就不但能挑能背,还会种地了。记得那时我从私塾回家,常见母亲在灶上汗流满面地烧饭,我就悄悄把书一放,挑水或放牛去了。有的季节里,我上午读书,下午种地;一到农忙,便整日停在地里跟着母亲劳动。这个时期母亲教给我许多生产知识。 佃农家庭的生活自然是很苦的,可是由于母亲的聪明能干,也勉强过得下去。我们用桐子榨油来点灯,吃的是豌豆饭、菜饭、红薯饭、杂粮饭,把菜子榨出的油放在饭里做调料。这类地主富人家看也不看的饭食,母亲却能做得使一家人吃起来有滋味。赶上丰年才能缝上一些新衣服,衣服也是自己生产出来的。母亲亲手纺出线,请人织成布,染了颜色,我们叫它“家织布”,有铜钱那样厚。一套衣服老大穿过了,老二老三接着穿还穿不烂。 勤劳的家庭是有规律有组织的。我的祖父是一个中国标本式的农民,到八九十岁还非耕田不可,不耕田就会害病,直到临死前不久还在地里劳动。祖母是家庭的组织者,一切生产事务由她管理分派;每年除夕就分派好一年的工作。每天天还没亮,母亲就第一个起身,接着听见祖父起来的声音,接着大家都离开床铺,喂猪的喂猪,砍柴的砍柴,挑水的挑水。母亲在家庭里极能任劳任怨。她性格和蔼,没有打骂过我们,也没有同任何人吵过架。因此,虽然在这样的大家庭里,长幼伯叔妯娌相处都很和睦。母亲同情贫苦的人——这是朴素的阶级意识,虽然自己不富裕,还周济和照顾比自己更穷的亲戚。她自己是很节省的。父亲有时吸点旱烟,喝点酒,母亲管束着我们,不允许我们染上一点。母亲那种勤劳俭朴的习惯,母亲那种宽厚仁慈的态度,至今还在我心中留有深刻的印象。 但是灾难不因为中国农民的和平就不降临到他们身上。庚子年(1900)前后,四川连年旱灾,很多的农民饥饿、破产,不得不成群结队去“吃大户”。我亲眼见到,六七百穿得破破烂烂的农民和他们的妻子儿女被所谓官兵一阵凶杀毒打,血溅四五十里,哭声动天。在这样的年月里,我家也遭受更多的困难,仅仅吃些小菜叶、高粱,通年没吃过白米。特别是甲辰(1904)那一年,地主欺压佃户,要在租种地上加租子,因为办不到,就趁大年除夕,威胁着我家要退佃,逼着我们搬家。在悲惨的情况下,我们一家人哭泣着连夜分散。从此我家被迫分两处住下。人手少了,又遇天灾,庄稼没收成,这是我家最悲惨的一次遭遇。母亲没有灰心,她对穷苦农民的同情和对为富不仁者的反感却更强烈了。母亲沉痛的三言两语的诉说以及我亲眼见到的许多不平事实,启发了我幼年时期反抗压迫追求光明的思想,使我决心寻找新的生活。 我不久就离开母亲,因为我读书了。我是一个佃农家庭的子弟,本来是没钱读书的。那时乡间豪绅地主的欺压,衙门差役的横蛮,逼得母亲和父亲决心节衣缩食培养出一个读书人来“支撑门户”。我念过私塾,光绪二十一年(1905)考了科举,以后又到更远的顺庆和成都去读书。这个时候的学费都是东挪西借来的,总共用了二百多块钱,直到我后来当护国军旅长时才还清。 光绪三十四年(1908)我从成都回来,在仪陇县办高等小学,一年回家两三次去看母亲。那时新旧思想冲突得很厉害,我们抱了科学民主的思想,想在家乡做点事情,守旧的豪绅们便出来反对我们。我决心瞒着慈爱的母亲离开家乡,远走云南,参加新军和同盟会。我到云南后,从家信中知道,我母亲对我这一举动不但不反对,还给我许多慰勉。 从宣统元年(1909)到现在我再没有回家过一次,只在民国十年(1921)我曾经把父亲和母亲接出来。但是他俩劳动惯了,离开土地就不舒服,所以还是回了家。父亲就在回家途中死了。母亲回家继续劳动,一直到最后。 中国革命继续向前发展,我的思想也继续向前进步。当我发现了中国革命的正确道路时,我便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大革命失败了,我和家庭完全隔绝了,母亲就靠那三十亩地独力支持一家人生活。抗战以后,我才能和家里通信。母亲知道我所做的事业,她期望着中国民族解放的成功。她知道我们党的困难,依然在家里过着勤苦的农妇生活。七年中间,我曾寄回几百元钱和几张自己的照片给母亲。母亲年老了,但她永远想念着我,如同我永远想念着她一样。去年收到侄儿的来信说:“祖母今年已八十有五,精神不如昨年之健康,饮食起居亦不如前,甚望见你一面,聊叙别后情景。……”但我献身于民族抗战事业,竟未能报答母亲的希望。 母亲最大的特点是一生不曾脱离过劳动。母亲生我前一分钟还在灶上煮饭。虽到年老,仍然热爱生产。去年另一封外甥的家信中说:“祖母大人因年老关系,今年不比往年健康,但仍不辍劳作,尤喜纺棉。” 我应该感谢母亲,她教给我与困难作斗争的经验,我在家庭中饱尝艰苦,这使我在三十多年的军事生活和革命生活中再没感到过困难,没被困难吓倒。母亲又给我一个强健的身体,一个勤劳的习惯,使我从来没感到过劳累。 我应该感谢母亲,她教给我生产的知识和革命的意志,鼓励我以后走上革命的道路。在这条路上,我一天比一天更加认识了:只有这种知识,这种意志,才是世界上最可宝贵的财产。 母亲现在离我而去了,我将永不能再见她一面了!这个哀痛是无法补救的。母亲是一个“平凡”的人,她只是千百万劳动人民中的一员,但是,正是这千百万人创造了和创造着中国的历史。我用什么方法来报答母亲的深恩呢?我将继续尽忠于我们的民族和人民,尽忠于我们的民族和人民的希望——中国共产党,使和母亲同样生活着的人能够过快乐的生活。这是我能做到的,一定能做到的。 愿母亲在地下安息! 我小时身体弱,不能跟着野蛮的孩子们一块儿玩。我母亲也不准我和他们乱跑乱跳。 我的母亲 ——胡适 我小时身体弱,不能跟着野蛮的孩子们一块儿玩。我母亲也不准我和他们乱跑乱跳。小时不曾养成活泼游戏的习惯,无论在什么地方,我总是文诌诌地。所以家乡老辈都说我“像个先生样子”,遂叫我做“糜先生”。这个绰号叫出去之后,人都知道三先生的小儿子叫做糜先生了。既有“先生”之名,我不能不装出点“先生”样子,更不能跟着顽童们“野”了。有一天,我在我家八字门口和一班孩子“掷铜钱”,一位老辈走过,见了我,笑道:“糜先生也掷铜钱吗?”我听了羞愧的面红耳热,觉得太失了“先生”的身份! 大人们鼓励我装先生样子,我也没有嬉戏的能力和习惯,又因为我确是喜欢看书,故我一生可算是不曾享过儿童游戏的生活。每年秋天,我的庶祖母同我到田里去“监割’,(顶好的田,水旱无忧,收成最好,佃户每约因主来监割,打下谷子,两家平分。)我总是坐在小树下看小说。十一二岁时,我稍活泼一点,居然和一群同学组织了一个戏剧班,做了一些木刀竹枪,借得了几副假胡须,就在村口田里做戏。我做的往往是诸葛亮、刘备一类的文角儿;只有一次我做史文恭,被花荣一箭从椅子上射倒下去,这算是我最活泼的玩艺儿了。 我在这九年(1895—1904)之中,只学得了读书写字两件事。在文字和思想的方面,不能不算是打了一点底子。但别的方面都没有发展的机会。有一次我们村里“当朋”(八都凡五村,称为“五朋”,每年一村轮着做太子会,名为“当朋”)筹备太子会,有人提议要派我加入前村的昆腔队里学习吹签或吹笛。族里长辈反对,说我年纪太小,不能跟着太子会走遍五朋。于是我便失掉了这学习音乐的唯一机会。三十年来,我不曾拿过乐器,也全不懂音乐;究竟我有没有一点学音乐的天资,我至今还不知道。至于学图画,更是不可能的事。我常常用竹纸蒙在小说书的石印绘像上,摹画书上的英雄美人。有一天,被先生看见了,挨了一顿大骂,抽屉里的图画都被搜出撕毁了。于是我又失掉了学做画家的机会。 但这九年的生活,除了读书看书之外,究竟给了我一点做人的训练。在这一点上,我的恩师便是我的慈母。 每天天刚亮时,我母亲便把我喊醒,叫我披衣坐起。我从不知道她醒来坐了多久了。她看我清醒了,便对我说昨天我做错了什么事,说错了什么话,要我认错,要我用功读书。有时候她对我说父亲的种种好处,她说;“你总要踏上你老子的脚步。我一生只晓得这一个完全的人,你要学他,不要跌他的 股。”(跌股便是丢脸,出丑。)她说到伤心处,往往掉下泪来。到天大明时,她才把我的衣服穿好,催我去上早学。学堂门上 的锁匙放在先生家里;我先到学堂门口一望,便跑到先生家里去敲门。先生家里有人把锁匙从门缝里递出来,我拿了跑回去,开了门,坐下念生书。十天之中,总有八九天我是第一个去开学堂门的。等到先生来了,我背了生书,才回家吃早饭。 我母亲管束我最严,她是慈母兼任严父。但她从来不在别人面前骂我一句,打我一下。我做错了事,她只对我一望,我看见了她的严厉眼光,便吓住了。犯的事小,她等到第二天早晨我睡醒时才教训我;犯的事大,她等到晚上入静时,关了房门,先责备我,然后行罚,或罚跪,或拧我的肉。无论怎样重罚,总不许我哭出声音来。她教训儿子不是借此出气叫别人听的。 有一个初秋的傍晚,我吃了晚饭,在门口玩,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背心。这时候我母亲的妹子玉英姨母在我家住,她怕我冷了,拿一件小衫出来,叫我穿上。我不肯穿,她说:“穿上吧,凉了。”我随口回答:“娘(凉)什么!老子都不老子呀。”我刚说了这一句,一抬头,看见母亲从家里走出,我赶快把小衫穿上。但她已听见这句轻薄的话了。晚上入静后,她罚我跪下,重重地责罚了一顿。她说:“你没了老子,是多么得意的事!好用来说嘴!”她气得坐着发抖,也不许我上床去睡。我跪着哭,用手擦眼泪,不知擦进了什么微菌,后来足足害了一年多的眼翳病。医来医去,总医不好。我母亲心里又悔又急,听说眼翳可以用舌头舔去,有一夜她把我叫醒,她真用舌头舔我的病眼。这是我的严师,我的慈母。 我母亲二十三岁做了寡妇,又是当家的后母。这种生活的痛苦,我的笨笔写不出一万分之一二。家中财政本不宽裕,全靠二哥在上海经营调度。大哥从小便是败子,吸鸦片烟,赌博,钱到手就光,光了便回家打主意,见了香炉便拿出去卖,捞着锡茶壶便拿出去押。我母亲几次邀了本家长辈来,给他定下每月用费的数目。但他总不够用,到处都欠下烟债赌债。每年除夕我家中总有一大群讨债的,每人一盏灯笼,坐在大厅上不肯去。大哥早已避出去了。大厅的两排椅子上满满的都是灯笼和债主。我母亲走进走出,料理年夜饭,谢灶神,压岁钱等事,只当做不曾看见这一群人。到了近半夜,快要“封门”了,我母亲才走后门出去,央一位邻舍本家到我家来,每一家债户开发一点钱。做好做歹的,这一群讨债的才一个一个提着灯笼走出去。一会儿,大哥敲门回来了。我母亲从不骂他一句。并已因为是新年,她脸上从不露出一点怒色。这样的过年,我过了六七次。 大嫂是个最无能而又最不懂事的人,二嫂是个很能干而气量很窄小的人。她们常常闹意见,只因为我母亲的和气榜样,他们还不曾有公然相骂相打的事。她们闹气时,只是不说话,不答话,把脸放下来,叫人难看;二嫂生气时,脸色变青,更是怕人。她们对我母亲闹气时,也是如此。我起初全不懂得这一套,后来也渐渐懂得看人的脸色了。我渐渐明白,世间最可厌恶的事莫如一张生气的脸;世间最下流的事莫如把生气的脸摆给旁人看。这比打骂还难受。 我母亲的气量大,性子好,又因为做了后母后婆,她更事事留心,事事格外容忍。大哥的女儿比我只小一岁,她的饮食衣服总是和我的一样。我和她有小争执,总是我吃亏,母亲总是责备我,要我事事让她。后来大嫂二嫂都生了儿子了,她们生气时便打骂孩子来出气,一面打,一面用尖刻有刺的话骂给别人听。我母亲只装做听不见。有时候,她实在忍不住了,便悄悄走出门去,或到左邻立大嫂子家去坐一会,或走后门到后 邻度嫂家去闲谈。她从不和两个嫂子吵一句嘴。 每个嫂子一生气,往往十天半个月不歇,天天走进走出,板着脸,咬着嘴,打骂小孩子出气。我母亲只忍耐着,忍到实在不可再忍的一天,她也有她的法子。这一天的天明时,她便不起床,轻轻地哭一场。她不骂一个人,只哭她的丈夫,哭她自己苦命,留不住丈夫来照管她。她先哭时,声音很低,渐渐哭出声来。我醒了起来劝她,她不肯住。这时候,我总听得见前堂(二嫂住前堂东房)或后堂(大嫂住后堂西房)有一扇房门开了,一个嫂子走出房向厨房走去。不多一会,那位嫂子来敲我们的房门了。我开了房门,她走进来,捧着一碗热茶,送到我母亲床前,劝她止哭,请她喝口热茶。我母亲慢慢停住哭声,伸手接了茶碗。那位嫂子站着劝一会,才退出去。没有一句话提到什么人,也没有一个字提到这十天半个月来的气脸,然而各人心里明白,泡茶进来的嫂子总是那十天半个月来闹气的人。奇怪的很,这一哭之后,至少有一两个月的太平清静日子。 我母亲待人最仁慈,最温和,从来没有一句伤人感情的话。但她有时候也很有刚气,不受一点人格上的侮辱。我家五叔是个无正业的浪人,有一天在烟馆里发牢骚,说我母亲家中有事总请某人帮忙,大概总有什么好处给他。这句话传到了我母亲耳朵里,她气的大哭,请了几位本家来,把五叔喊来,她当面质问他,她给了某人什么好处。直到五叔当众认错赔罪,她才罢休。 我在我母亲的教训之下住了九年,受了她的极大极深的影响。我十四岁(其实只有十二岁零两三个月)便离开她了,在这广漠的人海里独自混了二十多年,没有一个人管束过我。如果我学得了一丝一毫的好脾气,如果我学得了一点点待人接物的和气,如果我能宽恕人,体谅人,——我都得感谢我的慈母。当她被解雇那一天,“她几次爬上了驴背又哭着爬下来,因为她看见我哭滚在地上(写到这里我不能够再忍住泪了)不让她走,家人们哄我,恐吓我,拦阻我…… 难忘的乳娘 ——萧军 尝读俄国诗人普式庚传记,知道他也是少小无娘,赖保姆抚养以大,这却使我联想起自己的乳娘。她如今应早不在人世了吧,她曾用自己的血,喂养我将近五年。妈妈死了以后,我的“食粮”来源无着了,一时也雇不到乳娘,这就苦了祖母、五姑、四叔和一位由童养媳身份到我家来的二婶母。白天,由五姑和四叔抱着我到每一家有乳儿的女人那里去“赶奶”,那就是等待人家把自己的孩子奶完了,还有剩余的就给我吃吃。在第一家吃不足再赶到第二家……有的时候也常常吃不到,碰了人家的“钉子”。 “你们家,把活活的人给逼死了,有本事就自己把孩子养大起来呀!” “行行好,可怜可怜孩子,给吃一口吧!” 五姑和四叔要永远向人家赔着笑脸,哀求着。有时本村的奶赶不到了,就把我和五姑骑在驴背上,由四叔赶着驮到邻村去。为了吃一顿奶,常常要往返二三十里的路程,他们竟像一对行乞者,挨门询问,凡有带乳儿的人家就去请求;因此本村和附近村庄,全知道我家有一个七个月没了娘靠吃“官奶”的娃娃。当我已经长大到二十多岁,结了婚,入了“讲武堂”,样子已经昂昂然像个男子汉了,可是一到族人、亲朋或邻家去串门,遇到一些比较调皮的嫂子辈,婶母、大娘辈,以至连侄媳妇行辈,她们还要开我的玩笑: “暧呀呀!如今长得像个人儿了啊!你就是做了‘将军’,我也敢说,你是吃过我的奶长大的呀”她们还用手比索着我那时候的长短,“…看啊,你那时候只有这么大,这么大……像一只小干瘪猫儿,咪咪地叫……我那时一只奶头奶着我的儿子,一只奶就奶着你……等你做了将军,可不要忘了我的儿子啊!” 这中间玩笑得最厉害的是一位我叫她“牛二嫂子”的人。她的儿子和我同年,后脑上有个大肉瘤。我们打过架,我在他头上打过一个窟窿。后来又做了好朋友,在一起打过柴……她的丈夫绰号牛BR喽(前额特大的意思),当土匪被官家杀了,后来她的儿子也去做了土匪。从此我就再没见到他。 我那时为了这类无恶意的玩笑,确实常常感到一点窘迫和难为情。要是当着一些年轻的媳妇或姑娘们的面前,我的脸更红了,但又无言可答。我就是吃着众人的奶血长大起来的!因此我一生也不能忘了“众人”。人奶吃不到的时候,我也吃过牛奶,马奶,驴奶,羊奶以至狗奶。 夜间,我由祖母和二婶母给我打浆糊吃,因为柴草不好烧,她们的眼睛总是被熏得流着泪,而祖母还要先把熟了的浆糊吞到自己的嘴里,而后再嘴对嘴的来喂我,否则我就不吃。她因为奶水不足,曾经这样喂过自己十个儿女。到了老年,她的全部牙齿动摇而且常常疼痛得几夜和几天!有什么人还敢藐视这样伟大的献身的“母性”吗?为了喂饱我,祖母和五姑她们就常常要穿着被尿湿的棉裤和棉衣,夜间她们要起来三次,为我煮浆糊吃。——这正是东北的“数九寒天”季节啊!——终于寻到了一位乳娘。乳娘姓郝,丈夫是个瘫子,她还带来了一个三四岁的女儿。我依稀记得,她身材很高大,有一张长脸,一条长而直的鼻子,脸色很红,两只缠过的半大脚。那时候她大约有三十岁左右的光景。是距离我们村庄有几十里路一所山村的农家女人。自己生的儿子死了,丈夫又不能劳动,就出来做了乳娘。据说她们来我们家,脾气是很大的,一般米饭不愿吃,要吃面和肉,而且吃得很多,否则就说没扔了,或者就不干了。家人为了我,只好一切顺从、慢慢这乳娘竟认真地爱起我来了,不独不再发脾气挑吃喝,后来我到了五岁,已经不该再吃奶了,要解雇她,她竟号陶大哭起来,不愿离开我。不独不要工钱,还要自动为我家做零活,她要亲眼看我长大成人!——但她终于被我家解雇了。 当她被解雇那一天,“她几次爬上了驴背又哭着爬下来,因为她看见我哭滚在地上(写到这里我不能够再忍住泪了)不让她走,家人们哄我,恐吓我,拦阻我……但我这时却像一只疯狂了的小狼,嗥着,哭着,咬着每只拦阻我的手,抓着地上的泥土……去抱住驴子的腿……我喊叫:“我要‘郝妈’呀!我要‘郝妈’……” 她本来要把我带到她家住几天而后再送回来,可是家人们却不允许,最后她终于被迫着不能不爬上了驴背,她放声大哭了!我在后面追赶着,家人们却抱住了我。 一直到村树快遮过她的身影,但是我还看到她的脸一直是无改变地向回看望着…… 后来我到父亲做买卖的镇上来上学——七岁——她又被雇在这镇上一家银匠铺里做厨娘。每次我经过她们的门前,只要一遇到,她总要把我拉拖住问长问短,或者就把我带到屋子里去,把自己分下来的可吃的食物,饺子、月饼之类塞给我吃。眼睛一面笑着,一面也流着泪,手从来不肯停止地摸着我周身每一处地方,有的时候那些食物被保留得已经有了气味,我不肯吃,她也一定强迫我把它们兜回来。但不知为什么那时候我竟觉得和她生疏了啊!我甚至不愿见到她,常常要偷偷地或则跑着经过她的门前,即使她发现我,在后面喊着,叫着,我不独不停止住,竞连头也不回一下,我觉得自己那时已经不再需要她那样“爱抚”了,感到了厌烦! “你为什么不到你‘郝妈妈’那里去啊?她给你留着很多好吃的东西咧!” 因为我几天从郝妈妈面前跑过去,不理她,她竞哭着来找祖父,说因为过中秋节,铺子里分给她很多梨果和月饼,全快放坏了,等着我也不去。祖父笑着问我。 “她是缠脚的人,她的东西有气味,我不要吃……” 我这回答使祖父惊愕了。他扯过我的一只耳朵,拱起了他的大鼻子,眼睛严肃地望着我的眼睛,虽然样子像是笑着,但声调是有些威吓地说:“啊!……你说什么?你这小狼崽子,你是人家用血喂大的呀!你这小狼……你会说这样话!” 祖父的威吓也没有用,从此我就更不去见郝妈妈的面,虽然她每天只要完了工作就要坐在门前等待我,但我却懂得了绕转另一条路去上学。不久,她大概又被解雇回乡了,从此我就永远没见过她。 “你将来出息了,千万不能忘掉你‘郝妈妈’呀!” 这样话是我后来每次回乡,总要听到家人或则邻人们叮咛嘱咐的。我只有沉默,似乎自己知道自己,大约不会有“出息”的一天,即便出息了,她也将早已离开这多难的人世了吧!我不能把不可知的“幸福”允许人啊!直到今天我也还是如此主张着。我提起笔来,眼泪已经滴满了信纸。……我们虽有不少好朋友,却没亲戚,实在孤单得很,祖父您还要时常来信指导我们一切。 孤单的痛 ——林海音 英子十四岁 亲爱的祖父: 当您接到爸爸病故的电报,一定很难受的。您有四个儿子,却死去了三个,而爸爸又是死在万里迢迢的异乡。我提起笔来,眼泪已经滴满了信纸。妈妈现在又躺在床上哭,小弟弟和小妹妹们站在床边莫名其妙是怎么回事。 以后您再也看不见爸爸的信了,写信的责任全要交给我了。爸爸在病中的时候就常常对我说,他如果死了的话,我应当帮助软弱的妈妈照管一切。我从来没有想到爸爸会死,也从来没有想到我有这样大的责任。亲爱的祖父,爸爸死后,只剩下妈妈带着我们七个姐弟们。北平这地方您是知道的,我们虽有不少好朋友,却没亲戚,实在孤单得很,祖父您还要时常来信指导我们一切。 妈妈命我禀告祖父,爸爸已经在死后第二天火葬了,第三天我们去拾骨灰,放在一个方形木匣内,现在放在家里祭供,一直到把他带回故乡去安葬。因为爸爸说,一定要使他回到故乡。 1951年 哥哥,为我吻一下故乡的泥土吧!再会,再会,再会的日子是这样的近了! 故乡情 ——林海音 英子二十八岁 阿烈哥哥: 给您写这封信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真是形容不出来!哥哥,您还认得出妹妹的笔迹吗?自从故乡大地震的那一次,您写信告诉我们说,家人已无家可归。暂住在搭的帐篷里,算来已经十年不通信了。这十年中,您会以为我忘记故乡了吗?实在是失乡的痛苦与日俱增,岁岁月月都像是在期待什么,又像是无依无靠无奈何,但是真正可期待的日子终于到临。八月十五日的中午,所有的日本人都跪下来,听他们的“天皇”广播出来的降书。我在工作了四年的藏书楼上,脸贴着玻璃窗向外看,心中却起伏着不知怎样形容的心情,只觉得万波倾荡,把我的思潮带到远远的天边,又回到近近的眼前!喜怒哀乐,融成一片!哥哥,您虽和我们隔着千山万水,这种滋味却该是同样的吧?这是包着空间和时间的梦觉! 让我来告诉哥哥一个最好的消息,就是我们就预备还乡了。从一无所知的童年时代,到儿女环膝的做了母亲,这些失乡的岁月,是怎样挨过来的?雷马克说:“没有根而生存,是需要勇气的!”我们受了多少委屈,都单单是为了热爱故乡,热爱祖国,这一切都不要说了吧,这一切都譬如是昨天死去的吧,让我们从今抬起头来,生活在一个有家、有国、有根、有底的日子里! 哥哥您知道吗?最小的妹妹已经亭亭玉立了,我们五个之中,三个已为人妻母,两个浴在爱河里。妈妈仍不见老,人家说年龄在妈妈身上是不留痕迹的!而我们也听说哥哥有了四千金,大家见面都要装得老练些啊! 妹妹和弟弟有无限的惆怅,当他们决定回到陌生的故乡,却又怕不知道故乡如何接待这一群流浪者,够温暖吗?足以浸沁孤儿般的干涸吗? 哥哥,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您就准备着欢迎我们吧!对了,您还要告诉认识英子的那位阿婆(相信她还健在)英子还乡的消息吧,我要她领着我去到我童年玩耍的每一个地方,我要温习儿时的梦。好在这一切都不忙的,我会在故乡长久、长久、长久的呆下去,有的是时间去补偿我二十多年的乡恋。哥哥,为我吻一下故乡的泥土吧!再会,再会,再会的日子是这样的近了! 1951年 人生如梦,你我要有一场春梦才好,不然是白走一趟了,要好好开心起来,我们又不是笨人,彼此鼓励,发挥出生命中最华丽的色彩好吗? 迸发生命的激情 ——三毛 ××: 有时候,我觉得人生真是一场悲喜交织的好戏,如果无悲只喜也算不得精彩了。你是一个了不得的女性,一般人看我,也许觉得我是强者,而你什么都有,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事实上我们两人的相似可说惊人,只是你选择了一条复杂的路,而我选择了最单纯的日子,比较之下,也说不出那一个算真幸福,毕竟在我们的个性里有太多悲剧的成分,如何活也是无法快乐的。 我的苦痛,是我一直在追求自己的升华,永远无法自满。这一生中,如果说出现过救星,便只能算一个荷西,他教我的东西太多,使我那么简单地知道了一个过去无法知晓的真理,因而在几年的婚姻生活中,我几乎对他痴狂,而今他是走了,而我仍是照着他给我的轨道走这一条已不再有矛盾的长路。一个五光十色的世界要完全放下也需要很大的顿悟和决心,这一点,很可悲,也很可喜的是,我已完全做到了,再不回头,也不进红尘里去受痛苦了。 你的半生,在没有见识的人看来,是大富大贵,事实上你所受的压力,所体验的社会、人际关系和永远做名人的身分才是苦痛。有人可能以此自满,而你,如此敏感而复杂的一个人,是不可能快乐的。反过来说,一生没没无闻,做一个公务员的好太太亦不是你的命运,因为有光彩的人一旦蒙尘,内心亦是寂寞不甘。这样矛盾的个性便成了最可爱的女人。 再怀孕了亦不是坏事,这些年来,你所受过的人生本来不少,再来一个孩子当有喜悦和勇气去接受他。虽然在本质上,我是反小孩论的人,世上那么多受苦的灵魂,何苦再生出孩子,给他们一个未知的命运,这真是不负责,而我们又如何对孩子的将来去负责? 你的一个女朋友说过,她便是林语堂笔下的“红牡丹”,事实上那本书中的主角,多多少少有我们的影子,只是最后她嫁了一个连字也不太识的乡下人,这实是小说,因为我们不可能有那种选择,有时我常常想,命运的悲剧不如说是个性的悲剧,如荷西,如我的结局,都是自己个性所引上的路,他玩命,我爱玩命的人,结果是付出了一生的幸福去作赌注,亦是甘心。 一个人消沉是有好处的,表示还不是行尸走肉,结果是Positive的,可是不要钻牛角尖,那么便是赌上了。你的日子,在我是一天也不会过的,烦死人的琐事和人际关系,必是将我逼疯了事。 我的日子过得很平凡,每天去镇上拿拿信件,碰见了朋友便拉了去小店站着喝上一杯茶。每天在家中洒水种菜,连电视也不想看,有时候实在闷不过了,去城里一个人看看衣服店,也不买的,因没有地方去穿。前一阵找我的男朋友有三个,可是我心已死了,看看这些人,怎么能取代荷西的位置,怎么想也是空虚,便是不再出去了。以前我在马德里过单身日子时,一想到自己未婚,心中总是有一丝遗憾及期待,现在这种心情已完全没有,换句话说,此心仍是已有所属,生也好,死也好,我对荷西的情,对他的爱,已是永恒,不必再去自辱再婚,实在没有必要了。一想到这点,我便是个幸福的女人,再寂寞也是甘心情愿。可怜的是,我还那么年轻!苍天对荷西及我做了什么—— 邵氏公司来买我的书拍电影,我回信说,钱,我实在是不要,因我的日子极朴实,太多了反而不会用,也不能使我更快乐,也不能使我不快乐,可是如果他们肯出我高价,我捐出部分做社会工作,那么便是一个大我的目的,便可考虑,目前我并不太想,因我不知钱能买到什么东西,这一点你比我更明白,金钱能买到什么?生命、幸福、时间、健康、爱情、经验,这些人生的至宝都不是金钱所能换来的。 谢谢你写信来,我知道叫你写信比什么都不易,我自己也是讨厌写信的人,你不要给我回信,朋友之间,长天地久,什么信不信都是其次,见面也是其次,心中相知已是人生的礼物,你不能再苟求太多了。 等你生产之后,我修好房子(楼下没有内楼梯,我要再做工程)你来此住一阵,帮我洒洒草地,休养一阵再回台北去努力吧! 我不太热衷于回台,这件事对我的父母真是残忍,爱他们而不肯相依,一个人孤静惯了,受不了人多,可是今年是一定回台一次的,只是我想拖下去。 复活节我有一个朋友来,他是荷西三岁时便同游的至爱之交,他约我一起去另一个岛给荷西上坟。在此我是不哭的,可是每去坟上坐下,便是要痛疯,他的水中起来的样子当初不该看的,而今一想便是要痛死。 我已许久没有去上坟了,此去如何自己不知,已很紧张了,很怕去。 人生如梦,你我要有一场春梦才好,不然是白走一趟了,要好好开心起来,我们又不是笨人,彼此鼓励,发挥出生命中最华丽的色彩好吗? 祝好 ECHO上 1981年4月3日爱是一切的泉源……亲爱的母亲们,让我们在教给孩子们知道什么是美之前,先使他知道什么是爱吧,好吗? 爱是一切的泉源 ——席慕蓉 今夜,空气潮湿而温暖,桂花在廊下不分四季地开着,淡淡的香气环绕着我的小屋。在灯下摊开稿纸,我微笑地写下这封信的标题:爱是一切的泉源。 是的,我亲爱的朋友,爱是一切的泉源,在这世间,唯一能让我们在失望的时候不觉得悲苦,在受尽磨难之后仍然能重新再来,在极简陋的环境里能看到最大的幸福的,就是那深沉宽广的爱。 初生婴儿也许并不知道这些。在最初的一、两个月里,他只注意自己,只寻求自身的满足,他好象只愿倾听自己内部的声音,只要内在给他舒服的感觉,他就会很安定,别无他求。 到两个月大时,对于巨大的声响,强烈的光,开始有了反应。这时候他的社交性开始发展,他注意人的声音,开始对人微笑。到了三个月后,慢慢开始观察他周围的世界,此时,他会自动把头转向各个方向,不管他所看到的是什么东西,都会使他感到非常高兴。 心理学家认为,婴儿的微笑是他要参加团体生活的第一步,从这一步开始,他与人间有了爱的交流。所以,做父母的要非常欢迎这个微笑,同时也要以微笑来还答他。这个微笑是向他表示,我们欢迎他的加入。父母对婴儿时期的孩子就常给他温暖的笑,是奠定孩子对人类和气与合群的基础。 所以,不要以为孩子太小就不理会他,也不要以为他不会说话就不与他交谈,更不要因为他很乖、不吵闹,我们就把他放在一边很久不去看看他。亲爱的母亲们,我们要在最初的时机里把握住与孩子交流的机会。 孩子最初的伴侣就是父母,你若不去爱他的话,还会有谁去爱他?所以,我们要做的事就是多与他交谈,对他微笑,拥抱他,向他表示我们的爱。在他成长的时候,他也会学会爱父母、爱朋友、爱这个社会、爱这个世界。 而爱是一切的泉源,尤其是美的事物的泉源,以爱的眼光来看宇宙,你将会看出无限的美好。 我的姐姐给我讲过一个故事:“古时候有一个国王,希望能够创造出一种世界语来。他认为,假如人生下来以后,能不受环境的影响,而在说话时开始说出的语言一定是最正确,最适合作为世界语的基础的语言。 于是,正因为他是一国之君,很容易地,他就征召了一些有经验的保姆,再建造了一个设备很完善的育幼院,再从全国各地抱来一些刚出生的婴儿放在里面,一个小社会就成型了。在这个小社会里别的都与外界没有不同,唯一的诫条就是:保姆在孩子面前不能开口说话。既不得彼此交谈,也不得以任何亲昵的声音来逗引孩子。 于是,实验开始了,保姆们为怕犯错,连一点亲热的行动都不敢表示,不过,在婴儿其他生活的照料上,却是用最细心,最谨慎的方式在进行。几个月过去了,当国王来到育幼院,渴切地希望听到婴儿最初的话语之时,却发现,他的计划彻底地失败了。 所有的幼儿在能开口说话之前都死去了。 没有爱的小生命是枯萎了的花朵。我想,这也许是个虚构的故事,可是,我仍然很恨那个自作聪明的国王,姐姐说完这个故事后,好几天,我心里都很不快乐。 在这世间,唯一不能安排、不能控制、不能解释的东西就是爱。幸运的是,这一种感情是与生俱来,每个人都能享有的上天的福祉。 所以,亲爱的母亲们,让我们在教孩子们知道什么是美之前,先使他知道什么是爱吧,好吗?先生对近代中国所作的特殊贡献,人民是永远不会忘怀的。 千古功臣 ——邓颖超 (1990年5月30日) 汉卿先生如晤: 欣逢先生九秩荣庆,颖超特电表示深挚的祝贺。 忆昔54年前,先生一本爱国赤子之忱,关心民族命运和国家前途,在外侮日亟、国势危殆之秋,毅然促成国共和作,实现全面抗战;去台之后,虽遭长期不公正之待遇,然淡于荣利,为国筹思,赢得人们景仰。恩来在时,每念及先生则必云:先生乃千古功臣。先生对近代中国所作的特殊贡献,人民是永远不会忘怀的。 所幸者,近年来,两岸交往日增,长期隔绝之状况已成过去。先生当年为之奋斗、为之牺牲之统一祖国振兴中华大业,为期必当不远。想先生思之亦必欣然而自慰也。 我和同辈朋友们遥祝先生善自珍重,长寿健康,并盼再度聚首,以慰故人之思耳! 问候您的夫人赵女士。 你想详细了解什么是春天,应该来请教我……今年我进行了仔细的观察,一直到最细微的端倪。 春天秋天冬天 ——塞维涅夫人 春天:我心爱的孩子,这封信是为了告诉你,如果你想详细了解什么是春天,应该来请教我。从前,我对此只知道一些表面的东西,今年我进行了仔细的观察,一直到最细微的端倪。你认为一周来树木是什么颜色?你回答吧。你会说:“绿色。”完全不对,是红色。树上长满随时准备绽开的幼芽,它们是地地道道的红色;不久,每个嫩芽都将变成一片嫩叶,但由于出叶时间先后不一,结果呈现红绿相间的非常姹嫣的混杂。我们瞪大眼睛看着这些树吧;我们可以下很大的赌注——但输了不必付钱——,这条路两旁的树木两小时后都将变成绿色。如果你不信,我们就打赌吧。变魔术有一套程式,而山毛榉却另有一套。总之,人家在这方面可能知道的东西我都知道了。(1690年4月5日于岩石堡) 秋天美丽的色调:我到这儿来是为了度过晴朗的季节并且同树叶告别。树叶还没有掉下,只是变了颜色:它们现在不是绿的,而是金黄的,而且是绚烂缤纷的金黄色,构成一幅华丽的金色织锦;即使为了变换口味,我们也会觉得这比绿色更加美丽。(1677年11月3日于利弗里) 我依依不舍地离开这里,我的女儿,田野还是美丽的。那条林荫道和两边被毛虫蚕食过、现在又重新长出叶子的树木,比起春天来更加葱茏;大小篱笆被秋天五彩缤纷的色调装点着,成了画家们心爱的素材;树的叶子有点稀疏了,但人们毫不因为树叶上斑痕累累而感到惋惜:田野的风光大致还是动人的,我独自用阅读来消磨时光。如果我在这儿感到烦闷,是因为你不在我身边。我不知道我在巴黎有什么事可做,那儿没有任何吸引我的东西。我在那感到很不自在,可是善良的修道院院长说有几件事要处理,而这里已经一切都安排妥当了,那么就去吧。这一年确实过得相当快,可是我同你的感觉完全一样:九月份特别长,仿佛有整整六个月那么长。(1679年11月2日于利弗里) 冬季的天空:我的女儿,一直到圣诞节前夕,我们这儿都阳光灿烂。那天,我在林荫道尽头散步,欣赏夕阳的景色,蓦然,我看见两旁升起诗意盎然的乌云和辅天盖地的浓雾,我立即逃遁了。直到今天,我都待在房间或小教堂里,足不出户。可是现在,鸽子已经衔来了橄榄枝,大地恢复了秀色,太阳又从它的巢穴里钻出来了,因此我又重新出来散心了。我非常亲爱的孩子,既然你关心我的健康,你可以相信,如果天气恶劣,我会留在炉火边看书同我儿子和媳妇聊天的。(1689年12月于岩石堡) 格里南的冬天:肖尔内夫人来信说,这儿阳光灿烂,我一定是无比幸福的。她以为我们这儿天天都是明媚的春光。唉!我的表兄,我们这儿比巴黎还要冷一百倍,我们受到各种风的侵袭:有南风,有北风,还有别的什么鬼风,个个争先对我们肆虐。它们争来斗去,看谁有此荣幸能把我们禁锢在房间里;所有的河流都结冰了;罗讷河,这条汹涌湍急的罗讷河,也屈服了;我们桌上的墨水瓶冻结了,我们冻僵的手指不能执笔;我们周围的寺庙覆盖着皑皑白雪,寒气逼人;群山由于超绝的陡峭变得景色迷人;我日日盼望有一位画家能够把这令人畏惧的壮丽景色描绘出来。这就是我们目前的处境。你把这些话转告肖尔内公爵夫人吧,不然她仍然以为我们在这儿打着阳伞、踏着青草、在桔子树下漫步哩。(1695年2月3日于格里南)不要担心啊!我们不能太求对得住彼此所发生的感情。如此便不至于觉得不幸了。我的朋友,祝你好,祝你好,我的最爱的,祝你好! 我的最爱的 ——罗兰夫人 我读你的来信常是至再至三!我将它紧按在心头,并向它的全身接吻。我不希望再有信了。我曾从科列(Cholet)夫人处打听你的消息,没有结果,又有一次致书亚夫南(Evreux)的列脱立(LeTellier)君,想藉此使你获得我的消息,可是邮政的联络又中断了。 我不愿直接写信给你因为你的大名足以使信被扣留,并且还可以使你受累。我是昂然自得地来到此间,愿主袒护一般拥护自由的人,并对于他们怀有好些希望。当我听得下了二十二人的逮捕令时,我即叫道:我的祖国消灭了!我在确实知道你逃走一事以前,抱着最痛苦的恐惧心,而对你发出的逮捕令更使我重新害怕。他们因你具有勇气,才出此恶劣手段。自我知道你在卡尔顽多(Calvados)以后,我又归于安静了。我的朋友,在你的高贵的努力中继续进行吧。布洛托斯(Brutus)在菲力辟(Philippi)的战争中心中疑惑起来,以为当时拯救罗马是太早了。当一个共和主义者一息尚存,当他还有自由,还有勇气,他必须并且可以勉为有用之人。法兰西的南部是你的藏身地,并且将成为一般有主义的人的避难所。你的眼光必须注在该处,你的脚步必须走入该处。你必须住在该处,以便对你的同志服务,对你的美德加以赞扬。 我自己知道静待正义的回复,或是成为专制政治最后暴行的牺牲品,我的例子是不会没有用处的。我如果对于何事有所恐惧,那就只是怕你为着我的缘故,毫无思虑地空费气力。 我的朋友!你如果拯救我们的祖国,那你也就是为我的幸福而努力。当我知道你对于祖国的服务有结果时,我死且瞑目,举凡死、痛苦、和忧患,我视若无物,因为我是从此中生长出来的。你不要担心,我活到最后的时刻,一点也不会陷于无聊的激昂的纷扰中…… 不要担心啊!我们不能太求对得住彼此所发生的感情。如此便不至于觉得不幸了。我的朋友,祝你好,祝你好,我的最爱的,祝你好! (按此信自狱中发出) 一七九三年六月二十二日一件事只要不是根本错误的,只要能调剂一下生活,给自己片刻的乐趣,那么做做也无妨。 给自己片刻的乐趣 ——夏绿蒂 (1843年9月2日) 假期已过一大半,情况比我预料的略为好些。最近两周来,天气异常晴好,却也不像去年此时那么燥热。因此,我经常出去散步,想多多熟悉布市街道。 如果我成天独自呆在学校,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我难免要陷入情绪沮丧的深渊。所以有时我走出校门,在布市的大街小巷信步踽踽,一走就是几小时。昨天我出城谒墓后,又继续往前走了很远,登上一座小丘,极目望去,但见绵亘天际的田野,此外别无他物。回城时天已黄昏。可我实在不愿回到这所房子里,这儿没有一件东西是我关心的。于是我继续围绕着伊莎贝拉街,在邻近的街道上窜来窜去,躲开这所房子。走着走着,竟来到圣居都尔教堂跟前,教堂的钟——那钟声你是熟悉的——开始敲鸣晚祷。我独自走进教堂(你觉得这不像我干的事吧),在过道里徘徊。那儿只有几个老妪在做晚祷。我等候到晚祷开始。晚祷结束了,我还呆在那儿。我不能离开教堂,或者强迫自己回家——就是说,回学校。忽然,我脑子里闪出了一个怪念头。在大教堂僻静的一角,还有六七个人跪在忏悔室的窗口前。在两个窗口里,我瞥见一位神父。我以为,一件事只要不是根本错误的,只要能调剂一下生活,给自己片刻的乐趣,那么做做也无妨。我幻想自己变成了一个天主教徒,去做一次真正的忏悔,看看那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是深知我的,你会觉得这事有点蹊跷吧?不过,人们离群独处,往往会萌生离奇的幻想。一个忏悔者正在诚心诚意地忏悔。忏悔者并不进入神父所在的那种斗室里去,而是跪在台阶上,隔着栏杆向神父忏悔。忏悔者和忏悔神父说话声都很低,几乎听不见。我看着两三个忏悔者去了又离开,然后我走了过去,在一个刚刚空下来的神龛里跪下。我还得等待十分钟,因为旁边有个我看不见的忏悔者。最后那人走了,栏杆里开了一扇木门,神父朝我侧过耳来。这时我不能不开口说话,可我一点也不知道忏悔开始时的那套惯语。这情景真够滑稽的。我感到恰似深夜独自来到泰晤士河上那样,茫然不知所措。我开始说,我是个外国人,自幼是新教徒。神父问我现在是不是新教徒。不知怎地我不能说谎,便回答“是”。他说那么我就不能“享受忏悔的神恩”。可我执意要忏悔,最后他同意了,因为这可能是我回到真正的教会的第一步。我确确实实做了一次忏悔——真正的忏悔。事毕,他告诉我他的地址,嘱我每天早晨到公园路他的寓所去,他将开导我,使我认识到做一个新教徒的错误和罪恶!!!我诚恳地答应了。不过,这段奇遇也就到此为止,我希望再也见不到这位神父。我想这事你最好不要告诉爸爸,他会不理解这只是一时的异想天开,也许以为我要变成一个天主教徒哩。 如今只是以最弱者的身份向最强者作此呼吁……陛下,这是一个妇人家的声音,但是它大胆地说出了许多人内心的殷切期望。 最弱者向最强者呼吁 ——布朗宁夫人 约1853年 陛下: 我是一个妇道人家,本来没有权利搅扰陛下的清神,如今只是以最弱者的身分向最强者作此呼吁。作为一个英国诗人的妻子以及一个女诗人,我在英国诗人中还小有名声,但陛下或许从未听说过。我从未向我自己的君主递过陈情表,也不善于向帝王陈词。然而,由于平生好读书,勤思考,对大人物(至少是古人)也很娴熟,因此在拿破仑皇帝面前,还不致完全语无伦次。 我恳求你耐心听取我的呼吁,这既不是为我本人,也不是为我的亲人所作。 我近来一直噙着眼泪、感情激动地(和许多爱戴陛下、憎恨陛下的人近来所做的那样)在读一本名为《抒怀集》的书。此书的作者在他的某些政治文章中严重地冒犯了陛下,如今被流放在泽西,抵偿他言语不慎之罪。我与此人素昧平生,且从无一面之缘,因此,我现在当然也不是来为他辩解。我认为正由于他罪不可恕,赦免他才更有价值。因为尽管此人在其他方面一无所长,却是法兰西的一位大诗人。而作为法国其他各种荣誉的维护者的法兰西皇帝,应该记住此人,而不应忘怀他。 啊,陛下,雨果写的关于“小拿破仑”的文章与陛下关系不大,而与您息息相关的是:在今后的年代里,史家中谁也不会被迫这样记载:“拿破仑三世在位期间,维克多·雨果流亡在国外。”与您息息相关的是:当法国人民怀着感激的心情计算您为法兰西罗致的商业家、军事家和科学家时,谁也不会窃窃私语说,“可是我们的诗人哪儿去了呢?”与您息息相关的是:不管达官贵人和政客们如何为他被排除在外一事作辩解,重感情的容易冲动的人,是的,还有像我这样的妇道人家,不致于喟然长叹。与您息息相关的是:当您自己心爱的小太子将来读到这些诗歌时(如果您期望他具有高贵的品格,您一定会希望他受到诗歌之类东西的感染),他可以无限欣慰的回忆起,他的父王真了不起,胸襟居然如此宽大,连这么一位大诗人都感动得五体投地。 啊,陛下,您真是了不起!竟能容忍理想主义者的乖僻气质、大才子的试探、诗人的癫狂(他们发作起来比一般人厉害得多)。您竟能体谅:他们无缘无故地怨恨别人时,内心深处蕴藏着一种神圣的爱,——他们对事物持荒谬绝伦的见解,只是为了忠于某种光辉的理想。宽恕这个仇人、这个非难者、这个诽谤者吧。以您的宽宏大量来证明他的谬误。不要让他的诗歌的赞赏者把眼泪洒在您的龙袍上。对他破格降恩吧,犹如上帝赐与他天才时那样,无条件把他召回他的祖国和女儿的坟墓旁吧。 我写此信没有告诉任何人。当然,作为一个女人,我本应写给慈悲为怀的欧也尼皇后,请她从中斡旋——不过,我自己也是一个妻子,深知要赦免一个犯有忤君之罪的人,皇后陛下不如皇上来得方便。 我为一种无法抗拒的冲动所驱使,来到圣驾之前,请求陛下恩准所请。陛下,这是一个妇人家的声音,但是它大胆地说出了许多人内心的殷切期望。我对拿破仑三世一向很信任。我热爱法国的民主政体,打一开头我就知道它将在陛下在位之日推广到整个欧洲。我一向相信您是个有大作为的君主,而且我也相信您有宽赦的宏量。在这方面,您也将显示出拿破仑的气魄。亲爱的涵娜,我们每人都吐丝作自己的茧吧,不必问原因,不必问结果。 每人都吐丝作自己的茧吧 ——居里夫人 (节录) (1913年1月6日) ……你写信给我说,她愿意生在一世世以前……绮瑞娜对我肯定地说过,她宁可生得晚些,生在未来的世纪里。我以为人们在每一个时期都可以过有趣而且有用的生活。我们应该不虚度一生,应该能够说,“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事”,人们只能要求我们如此,而且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有一点快乐。 去年春天,我的女儿们养蚕。我那时候还很不舒服,有好几个星期不得不停止活动,所以我把茧的结构观察了好久,我觉得有很大的趣味。那些很活泼而且很细心的蚕,那样自愿地、坚持地工作着,真正感动了我。我看着它们,觉得我和它们是同类,虽然在工作上我或许还不如它们组织得严密。我也是永远忍耐地向一个极好的目标努力,我知道生命很短促而且很脆弱,知道它不能留下什么,知道别人的看法不同,而且不能保证我的努力自有真理,但是我仍旧如此做。我如此做,无疑是有使我不得不如此做的原因,正如蚕不得不作茧。那可怜的蚕即使它不能把茧作成,它也须开始,并且仍然那样小心地去工作;而若是它不能完成它的任务,它死了就没有变化,没有报酬。 亲爱的涵娜,我们每人都吐丝作自己的茧吧,不必问原因,不必问结果。 我记得,从前我在欧洲人面前曾以此引为自豪,而现在不断出现死刑、死刑、死刑,这难道还不可怕吗! 我不能沉默 ——托尔斯泰 一 “判处死刑七人:彼得堡二人,莫斯科一人,平扎二人,里加二人。处决四人:赫尔松二人,维尔诺一人,敖德萨一人。” 这是报纸上每天都有的。这种事已经继续了不止一周,不止一月,不止一年,而是几个年头了。这是发生在俄国,发生在人民认为每个罪人都是不幸的,直到最近法律上并无死刑的俄国。 我记得,从前我在欧洲人面前曾以此引为自豪,而现在不断出现死刑、死刑、死刑已经第二个年头,第三个年头了。 我拿着现时的报纸。 现时,五月九日,有一件可怕的事。报上印着几句简短的话:“今天在赫尔松的斯特里尔比茨基野地,二十名农民被处绞刑,罪行为抢劫叶里沙维特格勒县的地主庄园。” 这十二个人是这样一种人:我们以他们的劳动为生,我们以往使用一切力量败坏他们,现在也在败坏他们,从伏特加毒液开始,直到我们并不相信却拚命灌输给他们的那种信仰的可怕谎言,——这样的十二个人,被他们给饭吃、给衣穿、给房住,过去和现在都在败坏他们的那些人的绳子绞死了。十二个丈夫、父亲、儿子,俄国的生活全靠这种人的善良、勤劳、纯朴来维持,现在他们却被捉了起来,关进监牢,带上脚镣。然后,为了不让他们抓住将要吊死他们的绳子,把他们的手反缚在背后,带到绞刑架下。有几个和他们同样的农民,就要把他们吊起来,不过这几人都有武装,穿着很好的靴子和干净的制服,手上拿着枪,伴送着被判决的人。这些被判决的人旁边,走着一个身穿锦缎法衣,围着项巾,手里拿着十字架,头发长长的人,队伍停住了。全部事务的主持者说了几句话,秘书念着公文,当念完公文,那长发的人便面对别的人正准备用绳子绞死的那些人讲了一些关于上帝和基督的话。讲过这些话之后,刽子手——他们有好几个人,一个人是处理不了这样复杂的工作的——立刻冲肥皂水,抹到索套上,以便把那些带着镣铐的人勒得更紧;接着就给他们穿上尸衣,带到绞架的木台上,给颈子套上索套。 就这样,一个接一个,这些活活的人,随着凳子从脚下抽出,就互相撞碰着,全身的重量立刻把自己颈上的索套拉得紧紧,于是痛苦地窒息而死。这之前还是活生生的人,只消一会儿工夫,就变成吊在绳子上的死尸,起初还慢慢地摇晃着,后来便一动不动地停住了。 所有这一切,都是上流人物,有学识的文明人士为自己的人类弟兄热心安排和想出来的。他们出主意,要悄悄地,黎明时候干这些事,这样就谁也不会瞧见;他们出主意,让执行的分担这些暴行的责任,以便每个人都认为并且会说:他不是罪人。他们出主意搜罗堕落和不幸的人,一面迫使他们做我们想出和赞成的事,一面又装模作样,好像我们很厌恶做这种事的人。他们想出的主意甚至是如此微妙,一些人(军事法庭)只作判决,但行刑时必需出席的不是军人,而是文官。不幸的、被欺骗的、堕落的、受鄙视的人却去执行工作,他们所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好好给绳子抹上肥皂,叫它更牢靠地勒着颈子,痛痛快快去喝这些文明的上等人贩卖的毒酒,以便更快更彻底地忘记自己的灵魂,自己人的称号。 医生查看着尸体,这里摸摸,那里碰碰,于是报告上司,工作已经完成,该做的都做了,全体十二个人无疑都死了。上司认为工作做得认真,哪怕这是沉重而且必要的工作,就回去处理自己的日常事务去了。人们取下僵硬的尸体,掩埋起来。 这难道还不可怕吗! 这种事不止出了一次,也不仅仅出在俄罗斯人民一个很好的阶层里面这十二个不幸的、被欺骗的人身上,而是几年来一直不停地出在成百成千被欺骗的人身上,而欺骗他们的正是那些对他们干这种可怕事情的人。 他们干的不单是这种可怕的事情,而且还在同样的口实下,以同样的冷酷无情的监狱里、要塞中、流放地制造种种苦难和暴行。 这是可怕的,但最可怕的是,干这种事不是出于一时兴起,出于压倒了理智的感情,像在殴斗中、战场上,乃至抢劫时干出来的那样,恰恰相反,而是出于理智的要求,出于胜过感情的打算。因此这些事特别可怕。之所以可怕,那是由于没有任何东西能像从法官到刽子手以及不希望干这种事的人干出来的所至这一切事那样彰明昭著:无论什么东西都不会如此明显、如此清晰地表明专制制度对人类灵魂的害处,一些人统治另一些人的害处。 当一个人可以夺走另一个人的劳动果实,夺走他的金钱、牛、马,甚至可以夺走他的儿女的时候,我们感到气愤——这是令人气愤的,但更加令人气愤得多的,是一个人可以夺走另一个人的灵魂,可以迫使他做伤害他精神上的“我”、剥夺他精神幸福的事。而干这种事情的人,却心安理得地为人们的幸福安排着这一切,用暗害、威胁、欺骗迫使从法官到刽子手这样的人,做出这些必然剥夺他们真正幸福的事。 当这一切几年来一直在全俄国发生的时候,这些事的罪魁,那些下令干这些事的人,那些能阻止这些事的人,却满有信心的认为这些事是有益的,甚至是必需的,或者想出一些话来,大谈什么不该让芬兰人象芬兰人所希望的那样生活,而是必需迫使他们要象一些俄国人所希望的那样生活;或者颁布一些命令,说“骠骑兵团队里,袖子的翻口和短上衣的领子颜色应同短上衣一样,而领得的套衣,在袖口的皮毛上边,不得再有镶边。” 是啊,这太可怕了! 二 这里最可怕的是,所有这些非人的暴行和屠杀,除了给暴行的牺牲者及其家人造成直接的祸害之外,它们还会给全体人民造成极大的祸害,同时把象干草堆的上火灾那样飞快蔓延的俄国各阶层人民的堕落传播开去。而这种堕落又会在普通劳动人民当中传播得特别迅速,因为所有这些罪行比起普通小偷和强盗全部以及革命家已经和正在犯的罪行,要超过一百倍,而且制造这些罪行时还有一种借口,说什么这是必需的、很好的、非此不可的,而那些在人民的观念中各种与正义乃至神圣分不开的设置如枢密院、宗教院、杜马、教会、沙皇等,不仅为它辩白,而且还竭力支持。 这种堕落正以不寻常的速度传播着。 前不久在整个俄国人民中还找不出两名刽子手。还在不久之前,在八十年代,全俄国只有一名刽子手。我记得,当时伏拉吉米尔·索洛维约夫非常高兴地告诉我,全俄国找不到第二个刽子手,只好把惟一的一个从这个地方运到那个地方。现在不是那样了。 莫斯科一位开小铺子的商人,买卖失败之后,他愿意为政府执行杀人时效力,每绞死一人得一百卢布,短短的时间里他便重振了家业,很快就不需要再搞这种副业了。现在照旧做他的生意。 过去几月里,象各地一样,奥勒尔省要用刽子手,马上有人出来同意办这件事,和主持杀人的官员讲好每人五十卢布。但他谈好价钱之后,知道别处付钱更高,于是这位自愿的刽子手在行刑时候,给犯人穿上了尸衣,却不把他带上木台,而是停下来,走到长官面前,说道:“大人,您给添一张二十五卢布的票子,要不我就不干。”给他添了钱,他执行了。 随后又有五人要处决。行刑前一天,一个不知名的人来找主持杀人的官员,希望秘密谈判。主持人出来了。不知名的人说道: “前不久有人向您每个要了三张二十五卢布的票子。今天,听说决定处决五个。请吩咐全留给我,我每个只要十五个卢布,请您放心,我会干得很好的。”我不知道这提议是否被采纳,但我知道有这个提议。 政府造成的这些罪行,就这样对一些很坏的,最没有道德的人发生作用。但这些可怕的事件也不能不影响大多数道德的一部分人。大量普通的,尤其是年轻的经营自己个人事业的人,由于不断听到和读到当局,即民众已经习惯当作优秀人士而加以尊敬的那些人造成的骇人听闻的、非人的兽行,非但不理解制造这些可恶事件的人不配受人尊敬,而且会不知不觉地作出相反的判断,他们认为,如果大家尊敬的人做了我们以为可恶的事,那么这些事未必会像我们以为的那样可恶。 如今人们在文章上写着和口头上讲着死刑、绞刑、屠杀、炸弹,就像以前讲天气似的。孩子们玩绞死人的游戏。孩子或中学生几乎也敢于在剥夺财物的时候杀死人,象从前打猎一样。杀死大地主、占有他们的土地,现在许多人认为是解决土地问题最可靠的办法。 总之,由于政府的所作所为,它为达到自己的目的容许杀人,容许任何罪行,如抢劫、偷盗、撒谎、酷刑、屠杀等等,都被那些为政府所败坏的不幸的人认为是十分自然的,人类本来就有的事。 是的,不论事件本身多么可怕,它们所造成的道德的、精神的、看不见的祸害更加可怕得无法相比。 三 你们说,你们制造这些恐怖,是要建立安宁和秩序。 你们建立安宁和秩序! 你们究竟是怎样建立的呢?你们,基督权力的代表,受到教会人士赞扬和鼓励的指导者、教师,你们消灭人们最后剩下的一点点信仰和道德,制造最大的罪行:即谎言、背叛、各种各样的酷刑,以及违反每一颗尚未完全败坏的人类良心的最坏和最可怕的罪行:即不是单数的屠杀,不是一次屠杀,而是多数的屠杀,无尽的屠杀,并且你们还想引用各种愚蠢的条文为它们作辩护,而这些条文是你们写在被你们侮辱地称之为法律的你们那些愚蠢和虚伪的书里的。 你们说,这是使人民安宁和消灭革命的惟一手段,但这显然是一句假话。很清楚,这并不是满足全体俄国庄稼人最起码的正义要求:消灭土地私有,恰恰相反,而是在肯定私有,并且以种种办法激怒人民,激怒那些开始和你们进行暴力斗争的轻举妄动和满腔愤怒的人,既然使他们遭受肉体和精神的折磨,流放和监禁,绞死孩子和妇女,你们就不能使他们平静。要知道无论你们怎样竭力摧残自己人类本来就有的理智和爱,它们还是存在于你们心中,你们应当醒悟,应当想想,这样就会看到,要是像现在这样行动,即参与这些可怕的罪行,你们不仅不能医治病症,而且只能使它加重,使它深入膏盲。 这本来是十分清楚的。 发生这种事件的原因,无论如何不在物质世界的事件里面,而是全部问题都在人民的精神情绪当中,并且有所变化,无论怎样努力也不能使它回到以前的状态,正象不能把成年人再变作儿童一样。社会的愤怒或安宁绝不取决于彼得洛夫是活下去还是被吊死,或者伊凡诺夫不是生活在唐波夫,而是生活在尼布楚,在苦役中。社会的愤怒或安宁只能取决于不单是彼得洛夫或伊凡诺夫,而是极大多数人如何看待自己的境遇,取决于这个大多数如何对待执政当局、土地私有、所传播的信仰,也就是说取决于这个大多数认为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事件的力量绝不在于物质的生活条件,而是在于人民的精神情绪。如果你们屠杀和折磨哪怕十分之一的俄国人民,那么其余人的精神状态也不会是你们所希望的那样。所以,你们现在所做的一切,连同你们的搜查、侦查,流放、监狱、苦役、绞架——所有这一切不仅不能把人民引到你们想要引到的状态,而是相反,会增添愤怒,消除任何安宁的可能。 你们说,“那么怎么办呢,现在要使人民安宁,该做什么呢?怎样阻止那些正在发生的暴行呢?” 回答最简单:停止你们在做的那些事。 如果谁也不知道,需要做什么才能使“人民”——全体人民安宁(许多人知道得非常清楚,使俄国人民安宁最需要的就是:必须废除土地私有,正象五十年前必须废除农奴制一样),如果谁也不知道,使人民安宁现在需要什么,那么仍然很清楚,要使人民安宁,肯定不需要做只会增添人民愤怒的事。而你们现在做的,恰恰就是这种事。 你们做的那种事,你们不是为人民做的,而是为自己,为了维持由于你们的谬误被你们认为有利的,实际上却是你们所处的可怜和可鄙的地位。所以,你们别说你们做的那种事是为人民做的,这是谎言。你们所做的一切卑鄙龌龊的事,你们都是自己做的,是为了你们自己自私自利、沽名钓誉、追求虚荣、报复私仇的目的;为了自己能在那种你们所生存并认为是一种幸福的腐化堕落之中再生活一些日子。 但不管你们讲多少遍,说你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人民的幸福而做的,人们总是越来越懂得你们,越来越鄙视你们,越来越不像你们希望的那样看待你们的镇压和制止的措施。你们希望把这看做为某种高级人物集合体的,政府的行动,而他们却看做是个别一些不怀好意的自私自利之人私自干的坏事。 四 你们说:“开头的不是我们,而是革命家,而革命家的可怕暴行,只能用强硬的(你们这样称呼你们的暴行),强硬的政府措施来镇压。” 你们说,革命家造成的暴行是可怕的。 我不争辩,对这个我还要加上一点,他们的事业除了可怕以外,也同样愚蠢,同样击不中目标,正像你们的事业那样。但他们做的事:所有这些炸弹和暗害,所有这些极其可恶的谋财害命勾当——所有这些事不论多么可怕,多么愚蠢,都远远不如你们干出的那些事罪大恶极和愚蠢。 他们做的完全和你们一样,并且也由于同样的动机。他们象你们一样,抱着同样的(我想说可笑的,如果它的后果要不是这样可怕的话)谬见,一些人只管拟订计划,应当照他们的意见建立多么合乎希望的社会,他们就有权利和可能照着这个计划安排另一些人的生活。谬见一模一样,达到臆想目的手段也一模一样。这些手段是直到杀死人的种种暴力。为暴行作的辩解一模一样。这辩解就是为多数人的幸福做出的坏事,不是不道德的,因此,如果能为多数人实现我们所想象、所预见以及希望设置的那种假设出来的幸福境遇,就可以说谎、抢劫、屠杀,而不破坏道德的定则。 你们,政府人士们,把革命家的事业称之为暴行和滔天大罪,但他们过去没有做,现在也没有做任何你们不曾做过的事,你们也不曾做到极端的事。所以,当你们使用你们用来达到自己目的的那些不道德的手段时,你们没有任何理由指责革命家。他们做的只不过是你们做的那些事;你们雇用间谍特务,一再欺骗人们,在报刊上传播谎言,他们也这样做;你们使用种种暴力手段夺取人们的财物,按你们自己的意志处置,他们做的也是同样的事;你们处死你们认为有害的人,他们也这样做。凡是你们能够用来为自己辩护的一切,他们也同样用来为自己作辩护,且不说你们还做了许多他们没有做的坏事,如挥霍人民的财物,准备战争和进行战争,征服和压迫异族人民等等。 你们说,你们有你们遵循的古代传说,有往时伟大人物的活动典范。他们也有同样来自远古的、比法国大革命还要早的传说,而伟大人物,可以仿效的典范,为真理和自由牺牲的殉难者,也不比你们少。 所以,如果说你们和他们之间有差别,那么,这仅仅是你们希望一切都象过去和现在这样保留下来,而他们却希望变革。当他们想着一切不能永远原封不动,如果他们没有从你们那里取来的,荒唐和有害的谬见。以为一些人能知道未来一切人所特有的生活形式,并且可以用暴力建立这种形式,那他们就会比你们更加正确。其余一切他们所做的,只不过是你们做的那种事,而且采用的手段也是同样的。他们完全是你们的学生,他们,象俗话说的,全是你们一盆水果的几滴水珠;他们不仅是你们的学生,他们还是你们的产物,你们的孩子。没有你们,就不会有他们。所以,当你们想以强力镇压他们的时候,你们所做的,就和一个人使劲在挤对他开着的门一样。 如果说你们和他们之间有差别,那么,这绝不会有利于你们,而是有利于他们。他们可以从轻的理由,第一,他们的暴行是冒着很大的个人危险干出来的,这种危险比你们冒的大得多,而冒险和危险,在易于受骗的年轻人眼里,可以为许多过错辩护。第二,他们极大多数都是年纪轻的人,本来容易犯错误;你们却大部分是成熟的人,年老的人,对犯错误的人是能持以心平气和、宽宏大量的理智态度的。第三,利于他们的可以从轻的理由还有,不论他们的杀人行为多么可恶,他们还不象你们的施里塞尔堡要塞、苦役、绞架、枪毙那样冷酷残忍。第四条可以减轻革命家罪过的理由,他们都毫无疑义地不接受任何宗教教义,认为目的可以证明手段正确,因此,为了臆想的多数人的幸福而杀一个人或几个人,他们的行动都是完全合乎情理的。然而你们,政府人士们,从下级的刽子手到高级的主管他们的人,你们是捍卫宗教、捍卫基督教的,而基督教无论如何也同你们所干的事不能相容。 你们,年老的人,另一些人的领导者,基督教的信奉者,你们说:“不是我们开的头,那是他们”。这就象打架的孩子,因打架遭到斥责时说的话一样。你们,担当人民统治者角色的人,不会也不能讲出任何比这更好的话了。可是你们是什么样的人呢?你们是承认这样的人为上帝的人,他以最明确的方式不仅禁止任何屠杀,而且也禁止对我们弟兄发泄任何怒气;他不仅禁止法庭和惩罚,而且也禁止责备我们的弟兄;他以最明确的言词废除一切惩罚,承认永远宽恕不可避免,无论罪行会重复多少次;他吩咐把右脸送给打了你左脸的人,而不要以恶报恶;他讲了一个故事,说一个妇女被判受石块打击的刑罚,这就非常简单、非常明白地表明一些人不能责备和惩罚另一些人。你们,承认这位导师是上帝的人,除了“他们开了头,他们杀人啦,——来吧,咱们也来杀他们”,却找不到任何别的话说明自己做得对。 五 我熟识的一位画家想画一幅《死刑》图,需要一名刽子手作模特儿。他打听到那时莫斯科有一个看门的仆役做刽子手的工作。他去到看门人的房子里。这天是复活节。家里人衣冠楚楚,都坐在茶桌旁,男主人却不在,后来才明白,他看见陌生人,就躲起来了。妻子显得很困窘,说丈夫不在家,但小姑娘却道出了他的底细。 她说:“爸爸在阁楼上。”她还不知道,她父亲知道自己干坏事,所以他应当害怕大家。画家向女主人解释,他需要她丈夫作“模特儿”,好照着他的模样画一幅肖像,因为他的相貌适合这幅想画的画(当然,画家没有说他需要这位仆役的相貌画一幅什么画)。同女主人谈了一阵,画家为了做个人情,就向她提出一个建议,说可以把她的小男孩带回去学画。这个建议显然博得了女主人的好感。她走出去了,过了一会儿,男主人皱着眉头进来,很阴郁,有些惊慌不安,他把画家一直追问了好半天,为哪桩事,是什么缘故他需要的正好是他。当画家对他说,他在街上遇见过他,觉得他的相貌很适合画画。仆役问,他在哪里看见他的?什么时候?穿什么衣服?显然,由于害怕和疑心有什么坏事,他完全拒绝了。 是的,这个动手干的刽子手知道他是刽子手,知道他干的是坏事,由于他干的事,人们都憎恨他,他也害怕人们。我认为,这种意识和在人前的恐惧至少可以洗刷他的部分罪过。而你们大家,从法庭书记到首席大臣和沙皇,每天发生的暴行的间接参加者,你们仿佛不感到自己有罪,也不觉得可耻,而参与制造恐怖,你们是应当感到可耻的。不错,你们也害怕人们,象那个刽子手一样,你们对罪行的责任越大,就害怕得越厉害:检察官比书记怕得厉害,法庭庭长比检察官怕得厉害,省长比庭长怕得厉害,总理大臣怕得更加厉害,而沙皇又怕得比所有的人厉害。你们大家都害怕,但不是由于你们知道你们办坏事,象那个刽子手似的,而你们所以害怕,是由于你们觉得人们在办坏事。 因此,我认为,不论这个不幸的仆役堕落到何等不可救药的地步,比起你们,比起你们这些可怕罪行的参与者和多少负有一些罪责的人,只责备别人而不责备自己、还趾高气扬的人,他们在道德上毕竟高超得多。 六 我知道,一切人都是人,我们大家都是弱者,我们大家都怀有谬见,一个人不能责备另一个人。我和我的感情作了长久的斗争,我这感情是这些可怕罪行的肇始者过去和现在激发起来的,而这些人在社会的阶梯上爬得越高,就激发得越加厉害。但现在我再也不能,再也不愿同这种感情斗争了。 我之所以不能和不愿,第一,这是因为这些看不见自己罪孽的人需要揭发,他们自身需要揭发,在这些人表面的奖励和颂扬影响之下赞助他们骇人听闻的勾当,甚而还竭力仿效他们的无数庶民百姓,也需要这种揭发。第二,我之所以不能和不愿再作斗争,这是因为(我公开承认这点)我希望我对这些人的揭发,能引起我非常希望的通过某种方式把我从他们那些人的圈子中革除出来,我现在生活在他们当中,不能不感觉到自己是发生在我周围的罪行的参加者。 要知道,现在在俄国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共同的幸福,为生活在俄国的人生活温饱、太平安宁而做的。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一切也是为了生活在俄国的我而做的了。然而,为了我,这却是人民贫困,被剥夺了起码的、天赋的人的权利一一使用他们所诞生的土地。为了我,这是数十万穿上制服,被训练来杀人的失去幸福生活的庄稼汉;为了我,这是负着歪曲的隐瞒真正基督教的主要职责的冒称宗教界的人们。为了我,这是把人们从此地驱赶到彼地;为了我,这是千千万万生活在俄国的饥饿的工人;为了我,这是千千万万在不够大家使用的要塞和监狱中死于伤寒和瘟疫的不幸的人。为了我,这是被逐放、被监禁、被绞死者们的父母和妻子的痛苦。为了我,就是这些特务侦探和阴谋暗害,是这些杀人的警士,因杀人得到奖赏的人。为了我,这是掩埋成十、成百遭枪杀的人;为了我,这是以前很难找到,而现在却不那么厌恶这种事情的刽子手的可怕工作。为了我,是这些绞架和吊在上面的妇女、儿童和男人;为了我,这是人们相互间可怕的愤恨。 说所有这一切都是为我而做,我是这些可怕事情的参与者,这样的断言不管多么荒唐,我还是不能不感觉到,我宽敞的房间、我的午餐、我的衣服、我的余暇和为了铲除想要夺取我享用之物的那些人而造成的可怕罪行之间,有着毫无疑义的依附关系。虽然我知道,如果没有政府的威胁,会把我所享用之物夺走的所有这些无家可归、满腔愤恨、堕落败坏的人,都是政府自己制造出来的,但我还是不能不感觉到,我今天的安宁实际上是政府现在制造的恐怖造成的。 当我认识到这一点,我再也不能忍受了,我不能,我应当从这种痛苦的处境里解脱出来。 不能这样生活。至少是我不能这样生活,我不能,也不会。 因此我写下这篇东西,我将全力以赴把我写下的东西在俄国内外传布,以便二者取其一:或者结束这些非人的事件,或毁掉我同这些事的联系,以便达到或者把我关进监牢,在那里我会明确意识到,所有这些恐怖都不是为我制造的,或者最好是(好到我不敢希望有这样的幸福)象对待那二十个或十二个农民似的,也给我穿上尸衣,戴上较圆帽,踢开凳子,让我全身的重量勒紧套在我这衰老喉管上抹了肥皂的套索。 七 现在为了达到这两个目的中的一个目的,我呼吁这些可怕事件的所有参加者,我呼吁大家,从给人类兄弟、给妇女、给儿童戴软帽,套绞索的人开始;从典狱官到你们,这些可怕罪行的主要指挥者和许可者。 人类兄弟们!醒悟吧,反省吧,要明白你们在干什么。回想回想你们是谁。 要知道,你们在成为刽子手、将军、检察官、法官、总理、沙皇之前,你们首先是人。今天你们出现在神的世界,明天就不会有你们了(你们,过去和现在都为人们特别憎恨的各类刽子手,你们特别需要记住这一点)。难道你们,神的世界上短瞬即去的人——要知道,如果你们不遭杀害,死神随时随刻都站在我们大家背后的——难道你们在你们光明的时刻,看不出你们生活的使命不能是折磨人、杀害人,对自己被杀却吓得发抖;看不出你们向自己说谎,向人们和上帝说谎,却要自己和人们相信,你们参加这些事情,是为千百万人的幸福做一件重要和伟大的事?难道你们不知道,——如果你们没有为环境、阿谀逢迎和司空见惯的诡辩所陶醉的话,——想出这一切话语,其目的不过是即使做坏事也可以认为自己是好人?你们不会不知道,你们,正如我们每个人一样,只有一件包含其余一切事情的真正事情,——要遵照派我们来到这个世界的意志,活过赋予我们的一瞬短暂时刻,要遵照那个意志离开这个世界。而这个意志所希望的只是一件,就是人人相爱。 可是你们在做什么呢?你们把自己的精神力量用在什么上面呢?你们爱谁?谁爱你们?是你们的妻子吗?你们的孩子吗?但这并不是爱。妻子和孩子的爱,这不是人类爱。动物也会这样爱,而且更强烈。人类爱,这是人人相爱,是爱一切人,象爱神的儿子和弟兄一样。 你们对谁有这样的爱?谁也没有。那么谁爱你们?谁也不爱。 人们害怕你们,象害怕刽子手或野兽一样。人们奉承你们,因为他们在心里鄙视他们,憎恨你们,——那是恨得多么厉害啊!你们知道这个,你们害怕人们。 是啊,你们大家都想想吧,从高级到低级的参加屠杀的人们,你们都想想你们是谁,停止你们所做的事吧。停止吧,——这不是为自己,不是为自己个人,不是为人们,不是为了人们不再责备你们,而是为自己的灵魂,为不管你们怎样摧残都活在你们心中的上帝。